贺归年刚想伸手去折一只形状讨巧的绿梅,却不想远处忽然传来鸾驾富有节奏的辘辘声。
远远而来的一行人带了极盛的灯火,显然地位不低,多福略略一看,便忍不住扶住了主子的肩,把他护在身后。
可是这片梅园里一贯冷寂没什么灯火,贺归年拿在手里的那盏宫灯便分外显眼,挡也挡不住。
穆皇后微微侧目,便瞧见了梅枝曲折,一点微微发亮的光。不用她开口,早有贴身侍奉的婢女前去探听情况,打算提前清走闲杂人等,免得扰了皇后娘娘赏梅的兴致。
贺归年远远看到人来,便知道自己藏不住,索性领着多福大大方方地出了林子,对着鸾驾遥遥施礼。
穆皇后凝眸对着那身量未足的少年,想了半晌才记起,这正是多年前故去的明妃留下的幼子----贺归年。
他,好像还是个身有残缺的孩子?
好似素来游离在皇宫争斗之的穆皇后,对着小少年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十几年前她也不愿与这个世道妥协,因而吃尽苦头。从那之后,她立誓再也不为无关之人伸手,在这巍峨的皇宫里活的好似一具木偶。
可现如今发现这个小孩子只带着一个随从,趁着夜色偷偷采梅,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她好像又做不到闭目塞听了,忍不住唤他上前来。
贺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灯上前,无声地对着穆皇后行了一礼。他身前的灯盏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摆,整个灯身缓缓转动起来。
穆皇后刚想开口询问他两句,却猝然被那灯盏吸引住了视线。其身虽如普通宫灯一般平平无,可上面的字迹……
她强行压下心底的惊诧,深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再次凝神去望时,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忽地灌进来,灯罩内的烛火闪烁两下,噗的一声灭掉了,方才映出字迹的绢纱,也再次陷入黑暗。
可那短暂的时间,也足矣让她看清灯上写的一行字迹。穆皇后只觉手脚一阵冰凉,不知是欢喜还是惶恐。欢喜的是好似找到了同伴,惶恐的是又生怕这一切落空。
她的声音微微地有些发抖:“七殿下,可否把你手上的灯盏,交予本宫看看。”
贺归年有些警惕地抬起头,他不想阿宛送给自己的礼物落到外人手,也不想穆皇后发现侯府暗资助他的事情。
穆皇后有些着急:“本宫只是看一眼,随即便还你。”
忠心的大宫女却顾不得这些,当下便上前强行从贺归年的手里取走灯盏。
小男孩死盯着比他高上许多的大宫女,似乎要把对方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里,绝不罢休。
由于生怕扯破了脆弱的绢纱,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放手,看着大宫女谄媚地捧上灯盏,交给了穆皇后。
保养得宜的长指甲轻轻落在那行没头没尾的词上,似乎难以置信一般,反复看了好几遍。
她顾不得旁人有些怪的眼神,喃喃念出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时间过了多久啊……
一晃二十余年,她在这深宫里如同木偶一般活着,一颗心好像对此世的不平与丑恶越发司空见惯,再无波澜。
就当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上天再次赐予的生命时,却通过这秀如蛾眉的字迹,告诉她,这里有着她的同路人。
人生三大喜事的其余两件对她这个异世来客好似讽刺,但一句“他乡遇故知”却让她冰封多年的心震颤不已。
穆皇后拿纤细的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珠,把灯盏还给贺归年,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追问道:“七殿下,这盏宫灯出自何人之手?”
贺归年迅速上前接过灯盏,却并不答宫的话。
还是多福上前一步,行礼解释道:“启禀皇后娘娘,此物不过是一盏普通宫灯罢了。是奴才托付宫采买的公公们捎带回来的,七殿下人小,没见过世面,故而把灯看得紧了些,还望娘娘勿怪。”
他帽檐下的脑门直冒汗,生怕穆皇后一个不高兴,自家主子又要吃皮肉之苦。
谁知穆皇后疲惫地摇头笑笑:“本宫看出来这灯对七殿下意义非凡,只是瞧见其上的填词,有些惊讶。这题词的人,公公可否透露一下?”
“娘娘说笑了,奴才如何知道题词的人是谁。”多福有些怪,但下意识地隐瞒住平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