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耍赖地扒着床角,扑通着腿儿,软软道:“娘,我想跟你睡,你别赶我走,女儿最乖了。”
兰陵公主拿她这赖皮女儿无法,只得道:“娘用过午膳后要在外厅见几个朝臣讨论些事,你乖乖地待着卧房里别出来。”
瑟瑟捣蒜似的点头。
日影西斜时,外厅果然喧闹起来。
瑟瑟瞧瞧顺着内廊出去,躲在屏风后偷听,果然是关于户部那笔税款的事。
涉事官员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阮秋和,主管一部分税款入账,他原先是公主的幕僚不假,甚至曾经颇得兰陵公主器重,只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做事不体面,渐渐被冷落,出事之前其实已鲜少来公主府走动了。
但现在岐王一党拿这个说事,借此攻击兰陵公主纵容属下贪没税款。
公主与朝臣们商量过后,决定避嫌,阮秋和既已被关进刑部诏狱,那么依规审理便是,在结案之前她就不插手户部的事了。
瑟瑟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正听得哈欠连天,见外面人皆起身告辞,独留了裴元浩在。
她打起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
裴元浩与兰陵公主寒暄了几句,兰陵公主想起什么,忧心道:“这些日子瑟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说好的婚事又不太乐意了,我想着也没出什么事啊,怎么就这样了?”
裴元浩敛眉沉思片刻,道:“前几天徐长林为了逼你见面曾经绑了她,会不会是他跟瑟瑟说什么了……”
话音未落,兰陵公主忙冲他摆手,瞟了眼内室,冲裴元浩摇摇头,裴元浩自知言语有失,忙噤声。
送走了外臣,兰陵公主回卧房时见女儿还趴在床上看她的话本,书页比刚才她走时翻过去厚厚一沓,轻舒了口气,让人给她添些茶点,自己则去书案前看往来密信。
瑟瑟目光直直地盯着话本,那些字如同跳跃的云烟,入眼不入心。她用手指轻轻在书页上描摹着几个字——
徐长林。
事情可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夜间瑟瑟缠着她母亲,东拉西扯了一通,极自然地把话转到了宋家旧案上。
徐长林为此而来,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通两人还能有什么交集。
“这几日我总听外面人说,那位南楚正使高大学士可是当年神威将军宋玉的旧部,这才想起来,原来宋家人都死绝了,不过是个旧部,还被人当个稀罕景看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外戚,就算犯了罪也不至于惩办得这么绝吧……”
她刻意将话说得轻巧,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疑惑,就是怕她母亲会生疑。
但兰陵公主是何人,向来深虑多思,幽暗烛光落于眼中,似是藏匿了无数的秘密,复杂地掠了瑟瑟一眼,清清淡淡地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宋家的事了?”
瑟瑟说:“那不是阿昭的母族嘛,我多关心关心,将来也有利于夫妻同心,和睦相处。”
兰陵公主嗤笑了一声,道:“阿昭才不会跟你提宋家的事。”
瑟瑟就势拢住母亲的胳膊,娇嗔:“所以女儿只能来问母亲了呀,您就告诉我吧。旁人虽然都知这是忌讳,鲜少提及,可人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我这样一无所知,万一将来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再惹了阿昭厌烦,那多被动啊。”
兰陵公主拿她无法,斟酌了片刻,抬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心,开始追溯旧事。
“当年,上将军黎渊执掌天下兵马大权,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众人都以为与南楚一战必胜,江南江北一统指日可待。”
瑟瑟道:“这我知道,黎渊不就是岐王表哥的外公嘛。”
兰陵公主点头:“当年二皇子早夭,阿昭尚未出生,皇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非嫡出,但中宫无子,这一位又是长子,母族又乃京中豪门世家黎氏,所有人都觉得这太子之位是岐王的囊中之物了。”
“谁又能料到,原本胜券在握的秦军惨败,黎渊战死,不光黎家损失惨重,连整个大秦也是元气大伤,十万将士客死异乡,无数的钱粮付诸东流,朝野震惊,君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找出兵败的原因。”
瑟瑟眼前如同展开了一张画卷,绘着那动荡混乱的旧年之景。
“其实很好查,就是宋玉率领的宋家军没有依计前往淮关支援黎渊,致使黎渊孤立无援,被敌军围剿。后来,在楚军撤退后的营帐里发现了我大秦的作战部署……”
瑟瑟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是呀,作战部署乃是上层机密,唯有统军的主要将领才能拿到。黎渊既已战死,自然不可能是他泄的密。那就只能是宋玉,他泄露军情在前,临阵脱逃在后,证据确凿,以通敌叛国罪处,满门抄斩。”
瑟瑟不解道:“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啊?宋家也是名门望族,世代忠良,何苦是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兰陵公主默了片刻,倏尔神情凝重道:“为了储位。”
“黎氏势强,若再添一份荡平南楚的天功,岐王被立储更是十拿九稳。而那时宋贵妃已经有孕,宋玉为了自己的妹妹,才铤而走险,借南楚的手除掉黎渊。”
瑟瑟道:“我可头一回听说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手法。宋玉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把黎渊除掉了,可他自己也到头了,宋家的下场那般凄惨,阿昭当时也没有因为黎氏的倒台而当上太子,甚至被宋家连累只能获封低微的王爵,这……未免也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