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给自己的陵墓定名为云陵。并没有什么深意,当时工部送来帝陵的烫样,沈昭一时兴起亲自来看了看,远观周围黛山环绕,云雾缥缈,景致甚合心意,便随口定名为‘云’。
瑟瑟死时,他一改大秦皇室旧规,破例先将皇后入葬帝陵,地宫门不关,只等着将来他驾崩时,方便送进来合葬。
钟毓那小古板曾一本正经地劝他:“陛下春秋正盛,不该总惦记着身后这点事,不吉利。”
放眼朝野,如今只有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敢说这样的话。
沈昭只一笑置之。
他才经了多少事,懂什么。
这帝陵夯土封冢,墙壁坚实,浮雕着四神辅首、飞龙衔珠,以夜明珠照明。
沈昭所在之处是地宫,宣阔而空旷,往前是便房,羡门之后,是一应陪祭的珍宝物件,仿照着活人的居住和宴飨场所,箱箧物品挤挤挨挨的堆积着,瞧上去热闹极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命人把盛放瑟瑟尸身的玄冰棺从梓宫抬进地宫,而后摒退众人,瞧着追随他而来的瑟瑟爬上了自己的棺椁,盘腿坐在上面,双目清炯地看着他。
“喜欢这里吗?”沈昭在地宫正中央转了一圈,眉眼含笑地问。那神情,就如当初刚把瑟瑟迎娶进东宫、登基后带着她入主尚阳殿,问她喜不喜欢新宫殿时一模一样。
瑟瑟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说话间,宗玄进来了。
他拖进来一个箱子,打开,请出来四个半人高的神祗雕像,瑟瑟歪头仔细看了许久,才认出来,那是道家的神仙——四值功曹。
功曹是道家所信奉的神,是掌管时间之神,四神分管‘年、月、日、时’,传闻法力无边。
瑟瑟趴在自己的棺椁上,托着腮看宗玄忙活,方才注意到,地宫的地上画了些看不懂的符号,经纬纵横,仿佛是个非常复杂的阵法,而沈昭站得不偏不斜,正在阵法的中央。
宗玄把四值功曹按照方位顺序摆好,后退几步,朝着沈昭躬身:“陛下,贫道就在便房,您要有什么事就吩咐贫道。”
按照约定,从入了阵之后沈昭就不能再理俗事,要虔心伺神。
沈昭点了点头,撩开前裾,坐在功曹雕像前。
宗玄凝着他的背影默了一阵儿,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再三犹豫,还是咽了回去,不声不响地退出去。
瑟瑟跳下冰棺,抱着胳膊,鼓起腮,面色很是不善地瞪着宗玄的背影。
沈昭看了瑟瑟一眼,道:“为了给沈晞报仇,他也算都豁出去了。”
瑟瑟飘过来,坐在沈昭身边,疑惑地仰头看他。
“道家修道,而不修术。所谓‘玄机阵’终究非正统,他以此阵诓得一国之君荒废朝政,沉迷修术,朝臣国法岂能容他?我在一日,他活一日,我若不在了,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银针,神色平常地扎向自己的指腹。
瑟瑟本在沉思消化沈昭方才说的话,突见沈昭把自己的手扎破了,血珠自指腹间冒出来,被滴到地上的字符上。
她慌忙上前,要握住沈昭的手,可青烟凝聚的手穿过他的腕,什么都握不住……
她像是急得厉害,不死心地反复去抓沈昭的手,回回都抓不住,急出了眼泪,双目濛濛地凝着沈昭。
沈昭甚是不在意地将手收回来,道:“没事,这是玄机阵的一部分。本来我是不怎么信的,可想着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就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
瑟瑟很是不情愿地摇头。
沈昭看着她那副别扭的模样,倏地笑了:“宗玄告诉我,只有天愿意取我的性命,玄机阵才能成。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还在乎这点血吗?你不是都已经答应了,怎么还这么拖泥带水的?”
他谆谆劝说,奈何瑟瑟就是听不进去,好像他不要命没什么,但是弄伤自己就是罪恶滔天。
两人没有谈拢,瑟瑟赌气躺回冰棺上,不理他了。
沈昭无奈摇头,起身走近冰棺,想再哄一哄瑟瑟,却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怔怔看着她。
“你今天出现几个时辰了?”
他这么一说,瑟瑟也反应过来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往常她每天至多能出现两个时辰,可今天……具体多久不知道,但绝对不止两个时辰了。
也不知是因为地宫阴气重,还是宗玄绘制的玄机阵有古怪,自打跟着沈昭来了这里,瑟瑟就不会再消失。
沈昭拜神时她就倚靠在他身上,沈昭睡觉时她就躺回玄冰棺顶,这棺冰冰凉凉,好像对滋养魂魄有益,她躺在上面舒服极了。
如此不知过了几日,瑟瑟在梦寐中被外面的喊声惊醒。
她揉搓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竖耳仔细听了听,依稀听见是有人在喊“社稷”,“乱党”之类的。
正想飘出去看看,宗玄快步走进来了。
“是高尚书领着朝臣跪在帝陵外,请求陛下还朝理政。”
沈昭在来帝陵前并没有明说要干什么,只是将凤阁重新整顿,把六部职能做了细微调整,同时修订宗谱,将钰汝正式落在他的名下。
人人都以为他是在为淳于康乱政而善后,直到数日过去,他仍没有还朝的意思,而尚书台将他留下的圣旨公开,竟是要让太子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