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去端盘子、做收银员,总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您今年五十岁,而不是五百岁。”
谢朝坐在车里,放下车窗,催促道:“陈和颂,你好了没有?”
陈和颂推着行李箱,要绕过陈母。
陈母脸色惨白,转过头,朝转角处喊了一声:“小屿!你过来吧,阿姨实在是劝不动他了!”
陈和颂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贺屿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陈和颂看了一眼母亲:“这就是您说的,您知道错了。您总是这样,一边说着知道错了,一边毫不犹豫地出卖我。”
她明知道贺屿会欺负陈和颂,却还是把陈和颂的住址告诉给贺屿。
甚至她是在来之前就告诉贺屿的。
陈母神色有些不好,不过下一秒,贺屿从钱夹里
拿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陈母:“谢谢阿姨。”
陈母接过钱,很快就把不多的愧疚感的抛到脑后,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一句话也没跟陈和颂说。
陈和颂和谢朝对视一眼,陈和颂默默地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谢朝拉开车门,下了车。
贺父堂而皇之地把私生子带回家里,网友们把贺屿骂得狗血淋头,学校又把他给开除了,想来贺屿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遮住眼睛,看起来阴沉沉的。
陈和颂和谢朝再次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闪着有些激动的光,明白对方的意思。
陈和颂轻声道:“不要告诉祝老师。”
谢朝“哼”了一声:“知道了。”
贺屿厚着脸皮走近,靠近陈和颂,低低地喊了一声:“哥。”
陈和颂低下头,捏了捏拳头。
贺屿继续道:“哥,我知道错了,我不知道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我看了你的日记本才知道。”
陈和颂只觉得好笑:“贺屿,别撒谎了,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贺屿愣了一下。
“你打我的时候不知道,使唤我的时候不知道,进了派出所还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打人会疼,看了几本日记就知道了?我记得你的语文成绩很差啊,你看得懂吗?”
“别骗人了,这不过是你找的借口而已。”
“我……”贺屿被他戳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厚着脸皮道,“可是……哥,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好的,你现在不要我了吗?”
谢朝扭头看他,用怀疑的目光。
哟,你还说过这种恶心人的话呢?
陈和颂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贺屿道:“小的时候,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生病了,你说你会永远对我好的。”
“我一直不喜欢阿姨,觉得是你和阿姨破坏了我的家庭,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又忍不住喜欢你。我觉得我不能喜欢你,所以我一直欺负你。”
“我只是不敢面对我的内心,我不敢承认我喜欢你,我只能用那种幼稚的方法把你越推越远,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陈和颂皱起眉头:“关我什么事?你母亲和你父亲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破坏你的家庭?你连算数都不会吗?”
“我知道。”贺屿弱弱道,“我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你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那你就打你自己啊,那你就自己去跳楼、去自杀啊,关我什么事?你打我干什么?你霸凌我干什么?”
陈和颂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了一声:“因为你知道,你知道被打会疼,你知道被欺负会死,所以你不敢,你只敢欺负我。”
贺屿打断了他的话:“哥,你以前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
“我早就想这样跟你说话了。”陈和颂到底还是乖学生,知道的脏话不多,“傻.逼。”
“哥,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
贺屿在说话,不知道触发到了什么关键词。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和贺屿的声音混在一起,充斥着陈和颂的耳朵。
“爱上仇人,内心煎熬,这十几年来,贺屿不比哥哥好过。”
“贺屿从小没有得到什么爱,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说会永远爱他,但却是破坏自己家庭的罪人,所以他一边厌弃爱上哥哥的自己,一边又害怕失去哥哥的爱。”
“他害怕哥哥爱他,又害怕哥哥不爱他,所以会做各种过分的事情,试探哥哥是不是还爱他,如果哥哥表现得不够爱他,他就会患得患失。”
“……”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跟蚊子似的,嗡嗡嗡的。
陈和颂捂住耳朵,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些声音甩开。
滚开!
谢朝担心地扶住他:“你怎么样?还能不能打啊?”
陈和颂扶着车门,眼前一阵发花,闪过无数个画面——
高考那天,他被撕毁了准考证,又被关在家里,无缘高考。
贺屿考得也不好,但是贺家花钱给他买了一个大学。
九月一日,新生报到这天。
他作为贺屿的陪读,来到了大学。
途中遇到高老师,他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贺家给贺屿在学校外面买了房子,他就跟着贺屿住在校外,给他准备一日三餐,陪他一起去上学。
母亲说,这样他既可以照顾贺屿,也不耽误上大学,只是没有文凭而已,不过也没关系,现在社会上没有文凭的人多了去了,不都照样赚大钱?
更何况,他还有贺家这个大靠山,只要他照顾好了贺屿,以后贺屿继承集团,肯定不会亏待他的,说不定会给他一个总经理做做呢。
母亲还是这样的嘴脸,陈和颂却已经没力气跟她辩解了。
他每天围着贺屿打转,仅剩的力气,只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不要忘记书本上的知识点,不要忘记怎么做题。
可他整天围着灶台和超市打转,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遗忘,变得笨拙。
他试图和贺屿虚以委蛇,试图去报厨艺班,试图参加成人高考。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被贺屿抓回来。
直到最后,他的身心都被贺屿彻底摧毁,他被贺屿驯服成功。
他认了命,安安分分地在贺屿身边做起全职保姆。
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试图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吃穿不愁,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如果他哄好贺屿,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可他永远都不能说服自己。
他永远都在矛盾中打转。
二十八岁这年,贺屿带着他回到高中,参加校庆。
他见到了恨铁不成钢的高老师,见到了对他冷嘲热讽的同学
,
还见到了……
谢朝。
谢朝这时已经进入了小叔的集团工作,
但是现在还在吃药,定期做心理疏导。
谢朝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谢朝看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合力把贺屿给杀了。
就算坐牢又怎么样?就算被报复又怎么样?
就算他们那时杀了贺屿,到现在也该出狱了。
就算在监狱里被霸凌,也比被贺屿霸凌好。
陈和颂极力躲避,极力说服自己,他过得很好。但是在谢朝看见他的瞬间,他竭力维持的世界轰然倒塌。
陈和颂浑浑噩噩地跑进教室里,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虽然那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最起码是有盼头的。
他满怀期待地翻开书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了。
教科书上的文字,都变成了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朝他扑来。
幻象立即被打破,他又一次被打回了地狱。
在众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他从窗口一跃而下。
再睁开眼睛时,他躺在病床上,贺屿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守在他的床边。
贺屿说,他都是因为太爱陈和颂了,所以才会这样对他。
贺屿又说,他一直觉得陈和颂和他的母亲是破坏了他的家庭的罪人,所以他欺负陈和颂,他不能容忍自己爱上陈和颂,所以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其实是在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