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僵愣对视片刻,还是白榆先挪开视线,回过神扯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仿佛她方才透出的片刻苦涩,都是谢玉弓的幻觉。
“小九儿不想喝水,我这便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回来。你坐在这里待着别动,不要被碎瓷片扎到了。”
白榆趁机从屋子里出来,和谢玉弓说话这会也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那群死士早就已经杀回来了,之所以还未动手,肯定是看到她和谢玉弓在一起,在等待谢玉弓的指示。
白榆离开正好给这些死士一些请示他们主子的时间。
谢玉弓这院子里面本来就没有两个伺候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是躲藏起来,还是直接被谢玉弓遣走了。
白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召唤了几个婢女过来,这些人平日里都不得机会贴身伺候,如今白榆身边得用的人不在,她们倒也机敏殷勤。
一部分跟随白榆去谢玉弓的院子,一部分去厨房那边准备吃食。
没人杀她。
很好。
这一次不杀她,谢玉弓可就再也杀不了她了。
因为白榆准备把“死遁”这件事提前,就在宫宴之上。
白榆慢吞吞回到谢玉弓的院子的时候,总之一个死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门打开,谢玉弓好端端坐在那里,倒是很听话地没有“乱动”。
殊不知他才刚刚发落了所有的死士,此番他们一群人,最终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跑都跑不快的柔弱女子,戏耍得跑遍全城丢人的事情,不罚不能让之警醒。
谢玉弓手下的人自诩来去无踪,无所不在,还是头次被人耍得如此厉害,他们每一个人也暗自心惊。
若九皇子妃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而是一个杀手,若九皇子当真没有任何的武功能够自保,恐怕他们赶到之时,便只能看到主子的尸身了。
如此大错,他们受罚得心甘情愿。
但是碍于万寿节将至,他们在宫宴之上,有更大更危险的事情要做,不得有丁点的闪失。
因此这惩罚先记下,待大事终了,他们才会一同领罚。
但幽冥死士的头领修罗无论如何难辞其咎,鞭刑二百以儆效尤。
这是修罗作为头领初次受罚。
守护主上的任务只能交给下头的人,交接受罚之前,他看到带领着一群婢女款款进门,头颅好生待在白嫩脖颈上,看上去未有任何受伤迹象,唯有一张脸在烛火下红粉动人的九皇子妃,心中第一次对女子这种看似柔弱如水的生物,产生了一些敬畏。
而白榆带着婢女回来,很快把屋子里收拾了,自己也去洗漱了一下,就在谢玉弓平日沐浴的浴桶里面。
谢玉弓满心冰冷,却在意识到白榆竟然不回自己的院子时,莫名的焦灼和难言的羞耻,逐渐如雾气一般,弥散遮盖了心头冷意。
或者说,他简直要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很清醒很理智地在说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今夜想要献身于你,妄图利用身体来继续迷惑操控你。
另一个理智全无地在说,她或许是……想要在万寿节之前,在宫宴状告太子□□,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与你多待上一时片刻。
谢玉弓简直头痛欲裂。
他还在“装疯卖傻”,不能冷下脸将她赶走。
看她洗漱好了,用布巾绞着湿漉的头发从沐浴间出来,被水汽熏蒸过后整个人呈现一种烂熟蜜桃一样的透红色泽。
仿佛无须用牙齿去刺破,只消用唇稍稍吮上一吮,便能够汁水横流,淋漓满地。
白榆虽然模样不算是顶顶精致,但是系统还原了她前世的一身皮肉,却和从前的她一样,白皙细腻。
她额角还带一点红肿的伤痕,清洗过后还未上药,但在晕红大片的眼尾映衬下,有种残虐的脆弱之感。
有一说一,她今晚确实打算不走了。
万一谢玉弓半夜三更胡思乱想,再想通什么,派人于她熟睡之时再杀她怎么办。
白榆要让他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而且根据不科学的研究表明,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如同台风眼中寂静安然一样。
谢玉弓身边暂时是最好的地方,而且白榆有些阴暗地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而谢玉弓在白榆温柔的注视中,吃上了汤面。
谢玉弓提起筷子,僵硬地送进口中,还以为自己此刻愁肠百结心中如滚油遇水的状态,肯定食不知味,食不下咽。
谁料热面一入口,他顿觉自己的五脏庙苏醒,感官在熏染到面颊上的食物香气一起回归,发现自己竟饿得要命。
甚至吞咽的途中,胃袋还在敲锣打鼓。
他一时间顾不上什么,想到自己今日一整天,不,是这几日……从对面的女人不打招呼离开之后,似乎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于是开始真心实意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但是确实称不上难看,也没很大的声音,咀嚼的时候闭着嘴,只是腮肉被顶起一些。
白榆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些日子在生死边缘跳舞的危机刺激疯了,竟然觉得谢玉弓腮帮子鼓鼓的有点可爱。
不像是仓鼠一类,像是大型猛兽在吞食撕扯猎物时分明凶狠,却在肉入口后眯着眼咀嚼时的满足。
白榆看着他,闻着香味,竟然肚子也闹了起来。
毕竟她今晚也没吃饭,又演了场大戏,还跳水狂奔什么的,体力消耗太大了。
于是白榆拿起了婢女备好的碗筷,不怎么客气地挑了一些面到碗里。
谢玉弓正在低头吃面,看到另一双筷子竟然伸到他的碗中夺食,表情先是一滞。
而后猛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晦涩,而且口中的面因为吸气吸岔了地方,他顿时偏头一顿闷咳。
好容易压住,他侧头堪称凌厉地瞪着对面的女人。
结果她还拿他的碗倒了点汤在小碗里面
,一手别了下鬓边已经开始干了,蓬松起来的碎发,淡定地吃了起来。
谢玉弓简直觉得她疯得不轻。
她竟然这时候,还敢和他在一个碗中吃东西。
而且她想吃自己为何不也煮一碗,偏偏要来抢他的,这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引.诱方式吗?!
共用一个碗吃东西,这实在是私密得过了头,谢玉弓咳完之后,一边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面,一边心中闪过了八百个猜测和念头。
连这女人的筷子是不是下毒了都想到了。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大面碗旁边,还有另一个小的空碗……
谢玉弓咕咚一声,咽进了食物。
他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她不是来蓄意撩拨或者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婢女准备的本来就是两人份的面。
是他饿急又走神,直接扯过分食的“面盆”,就吃上了。
那她就只能从他的“虎口夺食”。
谢玉弓一时间耳朵有些发热,捏着筷子没有再动,许是察觉了他竟有不吃的意思,贫瘠了多日的肠胃很快开始发声,咕咕催促。
白榆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在弥散的热气之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带着一点未曾掩盖住的促狭意味,让谢玉弓的耳根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起身欲走。
白榆却收敛了笑意,一脸温柔地催促:“小九儿,快吃啊。”
谢玉弓耳根的红正朝着面颊弥散,为了不让对面的女人看清,他立刻低头,埋到大号的面碗前面,继续吃了起来。
两个人确实都病得不轻。
若不然也不会上一刻还杀机四起对着飙戏,下一刻便能够在一个碗中嗦面嗦得宛如从无嫌猜。
只是人欲其实很简单,喜怒哀乐,吃饱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