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他一时之间,没能看出这断肢的“妙处”。

犹豫着干涩开口道:“这……是?”怕别是她彻底疯了吧。

谁家好人用断肢当礼物?

谢玉弓大抵是雨中急奔一夜,让雨水灌入了脑子,又骤然见白榆回来而激动过头,显得有点迟钝。

但是他身边站着的段洪亮和梼杌却不迟钝。

梼杌看清了那断腿后,瞳孔便是剧烈地扩张。

而后他像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麒麟登云靴……”

段洪亮在梼杌的话音落下的一刻,精悍沉肃的面孔也裂了一瞬。

而后他一把抢过了谢玉弓怀中的断肢,凑近了一看——果然是麒麟登云靴!

谢玉弓也有些发

傻,他听清了,却在耳鸣。

麒麟登云靴……是唯有国之储君太子才能使用的纹样。

尤其是太子谢玉山的所有衣物,都是专门的司坊特制。

他嘎巴嘎巴地转头,先看了一眼那断腿,又嘎巴嘎巴地转头,看向了他看上去像个被淋湿的家雀儿一样的恭王妃。

开口声音发飘地问:“你把……太子的腿砍了?”

白榆还是微微仰着下巴的样子,说道:“嗯,给你做生辰礼物,惟愿我的小月牙,日月长明,锦绣前程,宏图大展,御极天下!”

这般猖狂的贺生辰,实在是段洪亮生平仅见,一时间十好几个大男人,俱被白榆这一个“肩不能担”的女子震慑住了。

白榆又笑着语调婉转,不羞涩亦不躲闪地看着谢玉弓道:“也惟愿我与小月牙整日星月相照,夜夜皎洁。自此暮翠朝红,连枝共冢。”

谢玉弓怔怔看着白榆,好半晌没吭声。

半晌他急速地抽了一口气,而后再度搂过了白榆,把头压在了她的肩背上面。

再晚一刻,便要没出息的在人前落泪。

“你还没说喜欢不喜欢?”白榆抱住谢玉弓,旁若无人地柔声问他。

谢玉弓哽咽着挤出一句:“嗯!”

段洪亮被自己这外甥没出息的一后仰,看着他老大老高的身形,埋在小女子的肩上,弓着腰好像头惧内的狗熊。

可是他的鄙夷才进行一半,看到梼杌在那里摆弄的“礼物”顿时后颈皮一紧。

这哪是妖女?

这分明是活阎王。

可是段洪亮根本无法去想象,她一个丝毫不会武艺的孱弱女子,据说患有和他那妹妹一样的疯病。

是怎么一个人钻入林中,找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太子,并且砍了他一条腿带回来的?

梼杌也是惊惧难言,他们身后的几个副将也是满脸魔幻。

而白榆这时候低声开口,抚着谢玉弓的肩背,对他说:“太子断了一足,定然会失去做储君的资格,现在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鹤,你们可以公平竞争了。”

“我知道你想杀他,可是杀他还不是时候。”

“氏族看似只是一群联合的世家,但是他们掌控了太多百姓民生的东西,一味强权镇压不可能。”

“你的幽冥死士都很厉害,但是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杀干净这天下的百姓。”

“安和帝手中依旧大权在握,若是你此时强行登位未必不行,可难保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旦站在高处,你便是靶子,便会被架空,成为一个傀儡。”

“所以再等一等,等待氏族对你倾斜抛出橄榄枝,等待安和帝最后发现非你不可。”

白榆说:“毁去容貌又如何?”

白榆摸着谢玉弓的那一侧嶙峋如甲的脸,说:“我等着看你这‘麒麟入命,紫微大盛,’的帝星,带领永州国运昌隆。”

“段氏一族数百条人命,你不是都

要他们一一偿还吗?安和帝死得太痛快,你还怎么看他山崩心毁,痛入骨骼?”

谢玉弓热泪盈眶,他这一生,从未被人如此坚信偏向。

他低低笑着,又忍不住泪意涌动。

他摸着白榆的脸,寸寸轻柔,寸寸刻骨。

她细瘦的肩背扛起的不是一个太子断足,而是送与他的命运向来苛刻不肯给予的“公平公正”。

是偏心所向的宠溺爱慕,是双手奉上的半壁江山。

而场中所有人都被白榆这一番“劝诫之言”撼动。

段洪亮看着白榆眼神再度变化,眸中微微发亮。

她的一番说辞,竟是暗自合了他心中所想和此行的目的。

时机还不成熟。

天下也不只有一个惠都。

掌天下必掌惠都。

但得惠都未必得天下。

这个道理他大老粗,和谢玉弓又总是意见不合。

却被这“小女子”条理清晰地一说,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是他想岔了,这哪是什么活阎王?

这分明是绝世无双的谋士。

怨不得他这傻外甥,命也不顾地折返回头。

段洪亮看着白榆不禁恍然。

若是当初他那个傻妹妹……哪怕有这女子一半的聪慧心狠,何至于落得个污名冤死的凄惨结局?

而白榆被谢玉弓紧紧抱住,无论白榆说什么,他都只剩下点头。

他还有什么不答应?

桩桩件件,她都已经替自己算计到了极致。

谢玉弓觉得自己一生踽踽奔走的丛林,亮起了微光。

微微明亮的,不带任何灼烧感的冷光。

这光亮迅速从他的怀中爆发,很快便遍布了整片大地。

冰冻的地面寸寸开化,冰封的树木重新焕发了新芽。

沉寂得仿若从未升起的太阳,从天边徐徐露出暖黄,而他僵冷的四肢因为血液自心脏急速奔流而变得温热,变得滚烫。

他的世界,“活”过来了。

他再也不会跌入无边黑暗,再也不会想要拉着整个世界埋葬他的酷寒苦痛。

而就在此时,白榆的脑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机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