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能为了偷活几天违背良心,那凤揽亭又岂是任人摆布之人,到时候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还白得了骂名。
再者说了,诲先生说凤揽亭极为信任他,与他十分亲近,好像他说什么要做什么凤揽亭都会听他的话,所以只要他张张口,凤揽亭就会让他予取予求。
可他并不这么想,凤揽亭如今对他好,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恰好在他微末之时,只有自己在他身边。
地位高的人对于地位远低于他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付出真心,他们坐在那样的高处,无数利益交织在他们背后往来,他们的眼界,阅历,自然也比他们常人要高的多。
凤揽亭虽然和他见过的一些神君仙官的做派不太一样,但他也不能想当然地以为他和他们就是一类人。
神爱世人,却不会偏爱一人,宋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对凤揽亭而言不过是一个有趣的玩意,对他构不成威胁,又能讨他欢心,还能时不时用来缓解他身上的疼痛,这天底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第二个合他心意的,那便先捧着,但若是让他后面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他怕是再也想不起自己来。
凤揽亭对他温声细语,对他收敛锋芒处处维护,也只是因为他对他正处于一个新鲜的时候,他觉得他有趣,和别人不同,他在他身上找乐子,自然愿意顺着他。
但一旦让他发现了自己对他有不轨之心,甚至对他有所威胁,自己不过是一个新鲜一时的小玩意,丢也就丢了,他甚至不会有一丝难过。
宋伶闭了闭眼,从水盆边离开,他倒在床上,顺手放下了帷幔。
凤揽亭与他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多想,也不能越过界去,因为一旦心里有了旁的心思,他的思绪便会受到干扰,做出的事也不能以理性的角度去判断。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又用力地捏了一下鼻梁,但即便是这样,脑海中的混乱也没有清明多少。
不该是自己的莫要强求,该是自己的他一分也不会放过。
他不想死,也不想诲先生和他背后的人称心如意。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能是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包括凤揽亭。
凤揽亭敢来招惹他,那他为何不能利用这份情,借他的手除了诲先生那帮人,且那帮人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凤揽亭,他不过是个被搅入其中的受害者。
但是否将这事告知凤揽亭时,宋伶又有几分犹豫。
告知了凤揽亭,凤揽亭便不可能再在身边留下一个心思深沉,时时刻刻想着算计他的人,而他一有反应,便会让诲先生知道,那他难逃一死。
若是不告诉凤揽亭,又如何让他懂得配合自己,将这诲先生抓出来的同时,保全他的小命?
不过他想这么多,归根究底,是他信不过凤揽亭。
他放下捏着鼻梁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帐顶。
与其说他信不过凤揽亭,倒不如说他很少将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最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今的局面,无非又是一场赌局,当初他赌凤揽亭会带着他一起逃狱,他赌中了,现在他又要赌凤揽亭对他的信任。
这么一想,他真是个顶顶贪心自私的人,自己尚不能对别人付出真心,却想着别人能对自己真心以待,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诸事繁杂,宋伶看着头顶床帐同样繁复的纹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前世他所睡床榻的帐顶,那帐顶绣的是一幅繁花迎春图,是他娘还在合欢宫时,最喜欢的纹样。
小时候,他娘就喜欢抱着他躺在床上轻哄着他睡觉,而通常是他娘睡着了,而他却被他娘拍的神采奕奕。睡不着时,他也动弹不得,便睁着眼看那帐顶的繁花,在心里默数,那图上有多少枝花。
但一般他是数不完的,因为他娘在他身旁,他就会觉得格外安心,数不了多少也会跟着沉沉睡去。
等到后来,他娘离开了合欢宫,行踪不明,而他一个人睡在那张床榻上时,将那帐顶的花正过来数一遍,倒过来数一遍,怎么也睡不着,熬到天明又只能强打起精神跟着长老们处理公务。
他数清了那帐上一百零九朵花,又数清了其中有多少片叶子,但在他数清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娘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会如同儿时一般与他睡在一起。
自他长大后,他也一直没有换掉那顶床帐,甚至因为那顶床帐让他有些认床,他在其他地方睁眼看不到那百花迎春的刺绣,便总是觉得缺了几分安稳,就算睡着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宫中的师姐听闻他这种情况,还提了一个馊主意,她说他这是寂寞难耐,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说不定他找个伴陪他一起睡,他这失眠之症就能不治而愈。
他对师姐这个办法不置可否,但因为他对外人的不信任也导致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枕边人,直到凤揽亭那个家伙近乎蛮横地躺在他身侧,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的枕头,长夜漫漫,倒也的确不是孤枕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