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有诵经声,从佛堂里传出。韵律齐整,似低喃,在偌大上空飘荡,沉着人的心境。
鹿西奥循着这声音,找到了发出的原点。他站在佛堂外,望着供台上的金塑佛像和佛像下的一张张虔诚面目,忽觉畏惧。他走进去,像一个战战兢兢的闯入者,壮着胆探索,以确定这不是一场虚构的梦。
僧人们念念有词,岿然不动。
鹿西奥突然站定,目光发直,不走了。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揉了揉眼睛。
这一次,他确定,没错,正是程巳光。即使剃了光头,模样依旧,不,也有了些变化,比之前更加清冷、瘦削。兰迦获释后,闭口不谈此人,仿佛忘得一干二净。兰迦留在这里的答案昭然若揭,并不是忘掉,是根本忘不掉,所以要再来趟一遍浑水,嗅一遍痛苦。
他看见程巳光缓缓抬眼,好像朝他这边投了束目光,稍纵即逝。再去看时,程巳光已经阖上眼,心无旁骛。
小沙弥正在添线香,薄烟腾起,光线昏暗了下来,每个人的面目都更加模糊。
他想调转视线,却发现自己跟着魔一样,怔怔盯着那男人。他觉得自己该抬腿走,可脚不听使唤,怎么都迈不开,僵在原地。
程巳光睁开眼,向他看来。他们目光相撞,这次,是千真万确了。
他看见他眼睛空洞,唇角上扬,竟是笑了。借着悲悯的笑,想藏一些讥讽,却藏不住。
这哪是什么皈依的教徒,简直是鬼魅,躲在神灵的遮蔽中烧着邪恶。
鹿西奥几乎落荒而逃。
兰迦浑浑噩噩睡了一天,醒来时,摸索手机一看时间,已然半夜。
他一天没有进食,却没什么饥饿感。整间屋,静得像座坟墓,夜这么深了,鹿西奥大概躺下休息了。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前院,月色如水。
他站了一会儿,发现院子的墙根处有一个影子,不知在那夯了多久。
“谁?”他胆寒地问。
影子缓缓现身,竟是吕樾风。
吕樾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很空,很淡,心平气和地空虚着,看起来高深莫测。
“你怎么来了?”兰迦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我不能来?”吕樾风笑,笑意带点疲惫,冲淡了疏离。
兰迦心间忽变得柔软。这就叫“柳暗花明”吗?他连忙迎上去,“当然可以,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
吕樾风不吭声,指了指屋内。
兰迦蹙眉疑惑。
吕樾风突然挪动步子,走得极快,像夜间潜行的动物。兰迦愣了下,立即跟着他,来到鹿西奥睡觉的房门口。吕樾风停住脚步,抬抬下巴,示意兰迦先进。
鹿西奥躺在床上,胸膛微微起伏,睡得十分安详。兰迦不由自主走向床边,俯身观察对方,有种莫名的预感。
他觉得鹿西奥表情有些森然,像个死人。
忽然,吕樾风像一团阴影一样逼过来,兰迦被笼罩其中,接着,兰迦眼前递来一根指头粗的铁扦,尖端锐利,足以伤人。
“来吧,把我的冒牌货干掉。”吕樾风说。
犯下同样险恶的罪,就会有一致的默契,形成一种难以被介入、喋血似的亲密感。此时此刻,兰迦终于能确凿,管他是程巳光还是吕樾风,他们只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囚犯,无处可逃,惟有对方。
兰迦不发一语,极力镇定,接过那铁扦,灵魂和道德尽数脱缰,抬起手臂,狠而准地,朝着沉睡之人的脖颈插去。
血,如涌泉,迸裂,溅落在肌肤之上。
月光,也吸饱了血,染成庞大凶猛的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