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肯堂不避讳,说谭五月的身子就长久绷紧的弦,已经外强中干匮乏得狠了,再不仔细调理就是天大的症候。
幼年丧母,将将成年亲父失踪,商号濒临倒闭。出嫁后与丈夫貌合神离,婆母厌弃,还时时有别的女人在一旁觊觎她的正室之位……
周秉不记得从前谭五月有没有生过大病,这时候细细回想,好像有一段时日老宅的管事经常到京城的老字号采买药材。
那时候他忙着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只以为是祖母年老体衰,还帮着张罗了好几根五十年的长白山人参送回去……
再后来看见谭五月,的确是面色蜡黄神情萎靡。他那时还以为是谭五月闺怨难伸,甚至还有一点沾沾自喜的得意,心想这女人一去不回头,其实心底还是有些在乎自己的吧!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不但眼盲,还心瞎。
所以王肯堂开的方子一半是治眼睛,另一半是调理谭五月的身子,但却不好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因为不用说他也知道,谭五月心里有根尖刺……
周秉心事重重的,就没有看到谭五月看了他好几眼。
县衙的后院其实不小,要不然也住不下北镇抚司那么多人。但这处东南角的小院却不大,只是因为三间小厢房外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榕树。人即便不出门,也能感受夏日的真真清爽绿意。
周秉在肚子里措了半天的辞。
从前他只觉得对不起这位,倒没觉得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现在望着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他却连头都不敢抬。好半天才挤了一句出来,“眼睛……看得清人了吗?”
被强行无所事事地修养了好几天,谭五月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就连眼眶周围的些许青紫都不能掩盖。
她的态度很和缓,“已经好了很多,其实不过是被火星燎了一下,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瑞珠才成亲,她的婆婆又不是很懂事……”
周秉忽然就有些火大,“眼睛是物件吗,大夫说差一点就会全瞎。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的伤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叫痛。要不是发现得早,你就等着当瞎子吧!”
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撒泼。
谭五月瞪大了眼,慢慢地就有了几分笑意,语气也带了一丝难得的轻快,“谢谢你关心,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觉累得慌,也许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短短半年,我竟把江州到京城的路走了个来回……”
把身子的隐患归结于赶了急路。
周秉觉得现在跟这个女人说话,务必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因为强势蛮横在她的面前荡然无存。
这女人骨子里有一股豁出去不要命的劲儿,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他还能拿什么来威胁,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