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先是惊讶,然后就垂了眼,神情仿佛很无奈。
“当初……我爹和你爹定下亲事,不过是因为两家从前余留的一点情分。这回你家帮了大忙,让我家的铺子一间都没倒。仗着你周家的威名,底下也没有一个闹事的,其实什么都两清了。或许我欠的还多一些……”
女人身量高,站得笔直。和先前在偏厅里不同,有一种昂然的气势。
声音却是低微而温婉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娘看不起我,连我爹都老早以为这桩婚事多半要黄。半年前我都不确定自己会嫁进周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履行婚约。可你娘说对了一句话,咱俩从头到尾都不合适……”
这会时辰还早,窗外的夕阳将园子里的花草笼上一层金光,早生的一丛西府海棠花朵红火枝叶苍翠,颜色浓艳得似乎有些不真实。
周秉脑袋嗡嗡作响,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他没有想到他娘会这么迫不及待,头次见面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性情稍显迟滞温吞的谭五月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咱俩不合适”!
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这女人给人的印象是隐忍的、大气的、不争不抢的,眼下却有一种肉眼可见的……尖锐气。
谭五月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嘴角微弯,像画上去似的得体,语气缓慢含蓄,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说出口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利。
“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晓得像乡下婆娘那样守着一个老实人过日子。你娘说你在外头有了相好的,急着要抬人家进门。
我就是个上不了大席的,眼窝子又生得浅,没那个度量也当不了大妇,走出去铁定要让人笑话。
与其这样,你不如先把我休回娘家,咱们好合好散,也不耽误你另娶新人的工夫……”
闻君有两意,故来与君绝。
周秉非常确定自己从进了屋子没有说一个字,听这女人看似怯懦无争,却慢条斯理地把一整出戏唱完了,竟然依稀看得出非常遥远的小时候才露出来的一点霸道。
于是非常奇异的,他心口上钝钝的痛竟渐渐散了。
周秉坐直了,犟着头像从前一样毫不讲理地嘟哝。
“我们周家三辈没有再蘸妇,没有下堂妻。你老老实实地待着,我娘就是瞎搅合。还有我在外头没有相好的,那些都是外人瞎起哄,不会抬进来闹你的心……”
谭五月终于转过头来,皱着眉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多少年了,周秉做梦都想和这女人面对面地坐着,好好地说会儿话。但是那场惨事之后,人家连眼梢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