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奉安夫人为自己百年后打造的,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的亲生儿子倒比她先用上了。
谭五月独自站了一会,抬手掀开帐幔,一把推开棺木上厚重无比的盖板,默了几息才抬眼看棺木里静躺着的人。
因为用了大量的冰砖和香料,周秉看起来和在生的时候有没什么不同。
穿着绯红色正三品绣孔雀补子盘领右衽袍的文官大礼服,浓眉入鬓仪态端然,看不出一丁点昔日的浪荡成性与桀骜不驯。
这人生的实在是好。
在这么暗沉的灯光下脸颊的轮廓依旧如珠玉般清晰。浓密得异于常人的睫毛在冰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暗青色的阴影,仿佛睡着了一般平静。即便已经逝去十数日,这份美好一望之下也能让人陡然生出无限痛悔惘然之意。
……还这么年轻这么俊美无俦,怎么冷不丁就去了呢?
谭五月梗着脖子忽然狠抽了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她才感受到一丝荒谬的让人难以置信的真实。
——因为接到京城的急信时太过突然,最开始谁都以为这是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那人爱大笑爱热闹,爱醇酒爱歌舞,年轻时随时准备跳起来跟别人干仗,无时无刻不像沸腾的火焰,身上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
这种人的生命怎么会戛然而止呢?
她与周秉结缡二十载,说实话聚少离多。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夫妻之间的情分算不上多么深重。但即便受到连外人都有些看不过眼种种不公,她也希望……这个人依旧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
谭五月望着棺木里沉默不语的人忽然无声哽咽了一下,不自觉的喃喃低语。
“周家于我有大恩,却也困了我整整二十年不能动弹。眼下周家有大难,可怜一干人竟不自知。总归有我在,你……且放心去。你娘,庾氏,你府里的侍妾,还有你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只要愿意跟我回老家过日子的,我都会一一安置妥当。”
烛架上的灯火飘忽闪烁。
棺木里的人脸被昏黄的光线罩住,似乎也因为这个慎重无比的承诺变得生动起来。
谭五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摇头失笑。
“十年前你就给了我一纸休书,我却很久之后才拿到衙门里登记造册。我……不过是厚着脸皮想借你周家的名头继续庇佑一二,在乡邻面前挽回些许颜面。没想到我成了局外人,今日倒成了你周家的一道救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