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这个不堪的男人,心里忽然觉得像是替谁抱了仇,有一股畅快。同时登船启程那日,又感到些凄清。她坐了这么些年的船,从这地方到那地方,跟前的人终于一个个都没有了,只剩下甲板上那来往丛脞搬抬东西的历家人,都是与她无关的。
这一行人太多,东西也多,传星特地包了两艘船,几位主子并伺候的丫头仆妇都在大船上,余下的都打发去了后头那条船上。送行的人真是多,寇家的人也挤在岸上。传星走到这面甲板上来,眺望一眼人堆里的寇家人,又收回眼看看妙真,体贴地揽住了她的背,“不舍得姑妈和妹妹?不妨事,过两年请她们到京城去玩。”
妙真脸上被风吹成了一片木然的苍白,懒得和他说什么,只略微点了点头,就回身向屋里走。
传星手里蓦地搂了个空,心里也感到一阵空惘惘的,跟着她走进舱屋里。这间屋子和如沁那间一样宽敞,进门是一道六折屏风,绕过进去,则放着一张吃饭的大圆桌子,一侧靠窗户摆着一套桌椅。最里放着一张雕花架子床,也是用台屏隔着。
传星见她坐在窗下椅上,也去一旁坐下,“咱们在路上只好委屈委屈,等回到家,自然有奢华敞亮的屋子给你住。到了南京,我就先派禄喜快马加鞭回去,盯着下人把你住的屋子先收拾出来。我晓得你不喜欢和她们挨得太近,特地写信告诉了太太,叫把我们家花园子西南面的几间屋子拨给你住。那屋子外头种着几棵梅花,这时回去,开得正好。”
因为那年在无锡的印象,他以为妙真最喜欢梅花。他对她的了解是冰山一角,却觉得万千个性的女人,终究是殊途同归。
妙真呷着热茶睇他一眼,又是略略点头,“我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住陌生的屋子睡陌生的床,犯不上太费心。”
“就是因为你住管了那些陌生的屋子,如今就要到家了,自然该挑几间好屋子让你长长远远地住下去。”
她听到“长长远远”这个词就觉得恐怖,看见他脸上从容自信的表情,那恐怖又添上了一层。对于到京后的一切打算,实在都是她想出来的不是法子的法子。去讨好历老太太倒容易,可果然就能叫她老人家轻易放了她么?时下行到路上来,她才开始想到方方面面的困难来。
背后的槛窗透进来一丝冷风,袭得她心里发冷。她“噢”了声,埋头“呼呼”地吹着滚烫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