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爷稍稍端坐,“是也不是。安启荣上晌到染坊里找我,有意思要退这门亲。不过他那个人,死要面子,想叫我寻个折中的法子,既退了这门亲,又不叫外人诟病他们安家过河拆桥。这媒妁之约的事,我能有什么好法子,只有找你商议。”
这事情胡夫人倒在行,年纪大的夫人太太们闲在家里,替人做媒算是一桩很有成就感又几处得好的事情。她替人家牵了不少媒线,替她的女儿更是攀上门好亲,谁不称赞?
只是这悔婚的事却不常办,还要做到胡安两家面上都过得去……她静静细思细想来,只能伤尤家的体面。这倒不妨碍,横竖尤家早是声名狼藉了,只得个孤女落在他们家,还不是随他们摆布。
她前后打算半晌,凑过脑袋去并胡老爷耳语。一线阳光在两个脑袋之间的嫌隙里频频闪动,胡老爷的表情也是连变几番。
说完二人又是撤开脑袋相看一眼,就此定下个计策。那变幻莫测的光影终是静止下来,在窗纱外面,愈发白得浓烈刺目。
妙真最讨厌这样的天气,柳摇深绿,轻云黯黯,将太阳蒙住一层,滗去金色的光,漏下来的是一片闷的白。照在人身上,倒是半点不烫人,却像形成个不透气的囚笼,把心关在里头,憋得心慌。
她憋了这大半年的光景,由湖州辗转至常州,到处求亲告友,皆无所获,一颗心在腔子里渐渐跳得沉重。偶然都要怀疑它是奄奄一息了,总算又有个好消息来救它一下,死也死不了。
良恭将安阆待要退婚的坏消息瞒下,只告诉她听,“安大爷已写信往北京去求他认得的一位施大人,是翰林院学士,想必有些能耐,只等那头回信。”
妙真欣喜一笑,想着到底还是安阆这有功名在身的有本事,心下安稳不少,自我安慰式地点点下巴颏,“翰林院学士,是在朝廷出入的人,他要是肯帮,我爹的事就有指望了。表哥还说什么了不曾?”
良恭在碧纱橱下摇头,妙真又说:“那你往后常往安家去跑,听听北京那头回信没有。指望舅舅舅妈是指望不上了,也不好劳动他们家的下人去跑。”
“我心里有数。”
“你见着姨父太太了么?他们好不好?我还是好多年前他们到嘉兴去时见过一回,都不大记得他们什么模样了。他们有没有问我?”
良恭不忍相告,编些话哄她,“去时安老爷不在家,安夫人倒是问了好些话,还说本来要来瞧你的。可眼下不是议亲的时候嚜,他们那头也忙得很,想等五月初三带着礼一并来瞧你。”
说到婚事,妙真有几分怅然,感慨这亲事张罗得真不是时候,她乱七八糟的一片心里,顾不上体会一点临嫁的欢喜与雀跃。或许根本没有。
她看一眼良恭,招呼他进来自己倒茶吃。想到自己是要嫁人了,也就在心里彻底宽宥了他与易清小姐的事,想着这些小事都不要紧了,反正她也是要嫁给别人,没有要求一心一意的资格。
“我晓得表哥虽然有了功名,还没封官拜马,安家一定还是有些张罗不起。你下回去时,倘或姨父太太问起,你就告诉他们,不必大操大办,如今这情形,从简就是了,我也不讲那份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