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横着眼,那张冷冷的鹅蛋脸上还是一种稚嫩的痛恼。她自己也知道,良恭带给她的哀伤并不是刻骨铭心的。她毕竟拥有得太多,失去这样,也还有那样来弥补。其实这份痛恼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这样安慰了自己,便答应下来,“你去好了。”
良恭打了拱手,正要转背出去,又听见妙真在那梅花凳上端着腰道:“往后我没叫你,你不许进我的屋子。你再这样不懂规矩,回去就收拾细软滚出尤家。”
他收敛了从前的不耐烦,时时保持着一张献媚的面孔,“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她听见他低锵的脚步声,不由得想爬上榻贴在窗户上看他。不过又立刻把这冲动抑住了,仍转过去梳头。镜子里照着她无精打采的一双眼,彷如一对蒙霜的玻璃珠子。
时下夜里就是要起一点霜露的,良恭天不亮就到码头上去,夜里才回来,接连两日一无所获。这日凑巧,总算叫他遇见个从嘉兴来跑买卖的人。
良恭将人请在茶棚里吃茶,一面笑道:“这也算他乡遇故知,张兄千万不要客气,我也是来接朋友,不知他的船几时到。横竖你也是等朋友来接,不如一起坐坐,我还想请教请教近来嘉兴府有没有什么新闻呢。”
那姓张的很乐意与他谈讲打发时辰,爽利地搁下包袱落座,“你背井离乡有多少日子了?”
“细算算大约一年了。”
“这一年新闻可就多了!丝绸大户邱家你听说过吧?”
“倒是听过,就是我知道人家,人家不晓得我。”
“他们家老爷娶二房,戏酒摆了三天三夜,请了几百号人,那阵仗,比人家娶正室还了不得……不过人家今年是双喜临门,刚得了苏州织造的差事。”
良恭提起茶壶替他倒茶,“有这回事?我记得苏州织造的差事,不是一直是尤家在做么?尤家也是嘉兴的丝绸大户,这个我知道,论资格,比邱家还要老些呢。”
“不行了。”姓张的歪着脑袋摇撼着手,“尤老爷尤夫人并家下人十来口,九月里就被锁上南京了。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听说是与先前的府台冯大人的案子有关。嗨,这些当官的,在位的时候四处敛财,专挑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老百姓没钱呀,难道拿命给他?只有咱们这类做买卖的是好欺负的,图个和气生财嘛。在位的时候如此,落了马还要带累你,你说说,到哪里说理去?”
此一席话中,良恭脸色早变了几番,待他说完,又是一副笑脸,“连下人都抓了,想必是抄家了?”
“抄了抄了。”姓张的将指头在桌上点点,挨近了说:“你不想想,就是奔着银子产业来的,能不抄么?如今尤家都给贴了封条。嘿,这帮当差的,强盗一般,连人家厨房里的腌菜坛子都给抄走了。”
又再打探了些细则,良恭便借故告辞而去。寇家的车马有限,他是走路到码头上来的。这一路又徒步回去,直走到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