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少不得宽慰他几句,眼瞅要走到前院,忙插了谈锋,“也不知是不是今年犯太岁,眼下府里净是些小坎,不信你看大姑娘在周家跑丢那档子事。亏得老爷没有怪罪,还嘉奖我护主有功,许我归家探望些时日。”
“我们家老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在大姑娘的事情上头格外仔细些。也是为大姑娘那病根。”
“你说这病到底是何病?怎么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瞿尧睐他一眼,默了默,长吁一声,“你伺候大姑娘,迟早也是要晓得的。这在我们尤家本不算个秘密,只是老爷忌讳底下人议论,所以大家都不说。大姑娘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是疯症。我们先太太正是犯了这病,那年夜里,非说有鬼追她,从屋里跑出来,黑天胡地一通乱跑,跑到假山上,一头栽下来,把脑袋磕破了,人就没了。”
良恭本来猜着了几分,果然听见,心下仍有些惊骇,“照如此说,大姑娘的外祖家也该有这病症才是了?”
“这病是大姑娘的外祖母传下来的,胡舅爷不是她生的,自然不带此症。老太太命好,嫁了个胡老太爷,早年胡家在常州也算大户,发了病,胡老太爷走到哪里都放心不下她,一直带在身边。看顾得好,没出什么差池,是后来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好才走的。”
“我听说先太太的同胞姊妹,就是安家那位姨妈,不是也死在这病上?是失足坠崖而死?”
“安家姨妈倒不是死在这病上,不过我们这位先姨太太也是命苦,嫁了安老爷,好好的小两口,因着这病根,本不打算生育,所以才替安老爷娶了二房。谁知后头又有了身孕,既有了,就想着安生生产。不想那年夫妇俩进香回家,先姨太太说山崖上那片花开得好,非走近去瞧,一不留神踩空下去。安老爷去拉她,也给拽了下去。安老爷命大,只摔折了胳膊,捡回条命。先姨太太就没那么运气了,落得个一尸两命。”
说话已及至门上,瞿尧摇撼着手自行前去,“我们大姑娘命苦,生来就带着病根,虽未发过,可人人都是提心吊胆。你多加留心吧,只要你护得住她,多少钱老爷也舍得赏你。”
良恭止步在后,一边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想着妙真那张不谙世事明艳的脸。也不知是这两者哪个在他心里弹动一下,把他先前打好的算盘又弹乱了。
过得两日,良恭天未亮便打点细软欲转家去,给妙真听见,本来晃都晃不醒的一个人,忽然精神抖擞,忙从铺上爬起来,不及梳洗,散着长长的头发跑到廊庑底下。
时下天长夜短,卯时透着一点亮,月亮又还在,也有刚睡起来的缘故,妙真看这幽昧的颜色形同梦境。良恭站在院门前头,隔着个场院,恍惚像是又走到了那夜的山道。
那条细溪也如同是梦里流淌出来的,妙真回来几日暗暗向人打听,谁都说不清那是哪里。而梦里的野火堆也再找不到一点灰烬。
其实那晚的惊险事早被人问了个八百遍,但她还有些惊心的细节没对人说起,是个渺茫的秘密。
有时候要问良恭,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令她无名高兴的不过是些皮肤擦过皮肤的小事,要问也未免太较真。说不定他都不记得,只在她心里形成遗迹。
良恭以为她跑出来是要吩咐他些什么,多半是要他捎带些吃的回来。他远远地问:“大姑娘想吃些什么?”
妙真见他肩上挂着个包袱皮,倏然怕他是要一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