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丛一站起来,掌声就停了。他先点评了巴赫,“规矩而漂亮,但太死板了。”
简一鸣看见宗半雪抿紧了唇。
“巴赫的曲子有很强的宗教性,因为他本人信教,而且也当过教堂的管风琴师,他的声乐作品几乎都是宗教音乐。他的音乐特点是什么,你们课堂上都学过,构思严密、感情内敛,哲理性和逻辑性都很强。后者两者不说了,你们在做百分之九十的人做不到,前者,构思严密你的钢琴做到了,但是感情内敛这部分,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评点了宗半雪几个地方的弹法问题,坐在她旁边的钢琴上讲处理方法。
轮到第二首曲子,卫丛只有一句话:“你现在弹的还不是海顿。”
宗半雪的眼圈当场就红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卫丛,但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鼻音。她问:“卫老师,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哪里不好的问题。”卫丛说:“如果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光是勉强是弹不出来好听曲子的。你弹一个宗半雪的海顿我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你不能让海顿成为木乃伊。”
“比如你现在,觉得难受了,委屈了,就哭出来,”卫丛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起码宗半雪觉得很奇怪,她有点听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不要放弃自我啊。”
宗半雪终究还是哭着下台了。
卫丛觉得他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作为这所学校的老师,他希望宗半雪能想明白。
宗半雪基础扎实,练琴勤恳,对曲子的梳理细致,这都是优点,但这些优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沦为平庸,这就是为什么小时候的宗半雪的神童,长大的宗半雪却连前三都拿不到。
她正压抑着自己猛钻牛角尖,越是努力就越钻得猛,越难回头。
——也越讨厌钢琴。
如果说简一鸣还能叫没那么喜欢,那么宗半雪现在就处于一个“讨厌”的状态,但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敢承认这种讨厌。
对自己都无法坦率的人,更别说坦率地面对钢琴。
说真的,卫丛刚才更情愿看到她砸琴。十几岁就变成这样,以后只能成为庸俗的大人,没有棱角地完全适应这个社会。
或许这样还会比较轻松,能成为大众眼中“幸福”的那一个。卫丛支着下巴靠在钢琴上,面无表情地想:其实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是当不成站在台前的那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