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秀逼视着武崇训,一字一顿说的清楚。
“我正纳闷儿,就见我们长史手底下那个陈金水,连滚带爬撞进来,嗓子嚎烂了要见圣人,叫监门卫抽了好几鞭。他没认出我,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后头千牛卫领旨意拔队走时,才见跟二叔相好的那个琼枝姑姑走来,带他进去了。”
提到武三思,武崇训立时瞥过去极犀利的一眼。
武延秀愣了一愣。
武崇训自来是个周全人,难得露出这样阴狠的神情,便更可疑!
冷笑得愈发深了。
“话说回来,头先说琼枝要给二叔做侧室,怎的悄没生息地就回乡了?难道是二婶容不得她?”
目光一寸寸刮着武崇训,不需言语,已经把他的底牌看得清清楚楚。
武延基大惊小怪。
“没报丧,宋之问就知道阿耶死了?他怎么知道的?琼枝往常为阿耶奔走,最是熟稔,猛见了陈金水那样,不该多问两句?”
武延秀引着他往细里去想。
“琼枝么,先不说她,只这个陈金水,那时乱作一团,喊打喊杀……”
武延秀说起亲身执行的惨案,摸着下巴,仿佛与己无关。
“我原以为他混在人堆里死了,其实不然,千牛卫办差,事事记录,既统计死者,活人也要造册,拢总发卖,过后我核对账目,两边都没有他。”
武延基听得胆寒。
原来抄家还有这些定规,千牛卫做惯了破门的买卖,视若等闲。
又难怪那时他托张峨眉找绣绿,一下子就找着了。
颤颤问,“那,那单子上,可有阿耶身边两个丫头?”
武延秀不答,反倚着惨白墙壁,凝眸去看武承嗣的牌位。
这混账一世作养,片刻离不开女人陪伴,偶然动兴扶他阿娘做侧室,偏她烈性死了,尸身挂在梁上,惹得他又惊又气,发毒誓再不抬举贱籍,更不肯续娶高门贵女白白被人辖制。
可是满府莺莺燕燕,醋海生波,总要有个管事的揽总,遂提拔了两个丫头拿钥匙,但凡不在御前,走一步路也带着。
再出声便慢了半拍,仿佛意识飞出天外,“攒心和素尺么?没有。”
他转过头。
“大哥,那日独你在家,究竟怎么回事?”
兄弟俩相距不过三步,可是武延基眼含泪水,竟看不清小弟眉目。
屋里清锅冷灶,既没炭火,更没地龙,冷得人心口疼。
武延秀自幼畏寒,大氅一直披在肩上。
他爱俏,吃了那许多亏,本性也改不了,内衬用大红地紫藤花纹样,一串串四方连续,绛紫花叶夹着青绿小果。
才要笑他用色如女娘,武延基忽然噤住了,敛神垂首愣了半晌。
原来武延秀华贵的大氅底下,是件半旧的生麻布袍子,肘弯全烂了,拖拉着线头,腰里亦系着绞带,赤红紫纹映衬之下,更显得冷而素洁,使武延基惭愧竟动过孝里成婚的念头。
尽管背着人,一口一个‘小崽子、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