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圣人为什么出尔反尔,这两兄弟俩的秉性、才能、家宅、人口……他和女皇一条条思虑了好几遍,反复推演, 才终于择定李旦继位。
怎么他离京才短短月余, 就完全颠倒了呢?
诏书已经拟好,就捏在上官婉儿手中,神都局势如火如荼,到了雷霆万钧一触即发的时刻。狄仁杰一刻也不想耽搁,命长史宋玄爽、司马崔献等领大军扎营整顿, 匆匆吩咐几件琐事,换了衣裳就想连夜入宫,却被陈思道劝阻了。
“座主, 还是再想想……”
陈思道肚子里也没个章程,只是直觉万万要谨慎。
“圣人叫冬官给庐陵王盖房子,学生没当回事,应下了。后头就怪了, 洛阳令一会儿说工期紧,一会儿说地块小了, 要多拆两坊,来来回回,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冬官备好物料,他那头倒不着急了,又不知是谁撺掇的,几百妇孺竟结成伙来,当街与府兵对峙,闹得狂徒趁乱抢劫,洛阳令也不抓人……”
天子脚下,百姓竟至流离失所,简直是武周的耻辱!
可是狄仁杰顾不得追问那几百妇孺后来如何,只潜心推敲圣人和府监在这出闹剧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谁知不琢磨还好,细细一琢磨,他高大的身形便猛地晃了晃,白发从赤金三梁进贤冠里漏出来,散乱地覆着他苍老的面颊,看起来真是惨淡极了。
他摆了摆手,仿佛是自语念叨,又仿佛是教导后辈。
“圣人的手段,你们见识的太少了,她这是疑兵之计啊!”
“——啊?”
曹从宦疑惑,蹙眉想了想。
“后来冷不丁一声儿,庐陵王就搬到梁王府去了,那时学生才起了戒心,刚巧这一向江东事多,学生上书弹劾苏州府衙集体贪污,那卷文章写的嘛……”
曹从宦嘴碎,说说就离题万里,捋着胡子慢悠悠道,“尚算满意,魏侍郎还夸了学生一句。”
狄仁杰急地咳嗽起来。
“说正经的!”
曹从宦一凛,“是!”
“圣人因而屡屡召学生入宫问话,一日,竟撞见张易之在集仙殿后廊下仰天大笑,梁王蹲在旁边,捧着个巴掌大的小痰盂,哈巴狗儿似的伺候着,不知梁王说了什么,张易之佯装恼怒地问‘李四娘果然强过我那侄女儿?’,梁王道‘不敢不敢,是犬子无福消受’。”
陈思道接过来垂头丧气地分析。
“座主您知道的,张易之头先拉拢过魏王,想把侄女嫁给南阳郡王,可是魏王推三阻四,两边差点儿就翻了脸,那时咱们还高兴呢,后头那姑娘一转身,又认了梁王妃做干妈,可如今您瞧,他们说起这个事,竟是毫无芥蒂!”
狄仁杰这会子哪有心思管张易之的侄女如何,不耐烦地连连挥手。
“张易之根基未稳,野心却大,竟想与武家结亲,没用,武家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