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到王府,俨然少了一分肃穆冷峻,他闲适地在前面带路,携着舒舒进了一处安谧幽静的建筑。
“这里是东书院,我大半的时光幽居于此,”皇上微微笑道,宛若闲话家常一般,似乎对此地非常怀念。他继续感慨道:“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曾经的逍遥岁月现在只能是镜中花了。”
前院的殿宇平时都封锁起来,今日东书院已开启,门口由两个小太监把守着。远远见到皇上到来前,就已双膝跪地静候着。
东书院共计五间屋子,皇上带着舒舒走进了最中央的房间,这里的布置一如从前,只是各种柜子和抽屉已上锁。
舒舒环视书房四周,得出一个结论,很普通的一间屋子。倒是高悬在墙上一副墨宝让她感兴趣,十个雍容华贵,轻盈飘逸的字体——“净眼悉明见,普饶益众生。”
这笔迹貌似是出自万岁爷之手,但又有些不像,舒舒见过万岁爷的字体,用墨酣畅,遒劲有力,有如千钧坠石,充满凌驾超逸的气势。
皇上从背后拥住舒舒,淡然说道:“这是朕多年前写得一句经书,嗯,朕当年想得到一双清净的法眼,洞悉世间所有事物,但后来才知晓是一个妄想而已。”
他拉着舒舒来到书桌后,这里贮藏着一个拙朴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印章。
皇上拿出其中一枚长条形的青玉石印章,印章十分精巧别致,上面雕刻着“破尘居士”四字篆文。皇上把印章放到舒舒手里,笑道:“收好。”
舒舒有些嫌弃地把小印章扔到桌上,从木盒子里捧出一枚一看就很名贵显耀的田黄石印章,其“皇四子和硕雍亲王章”篆文确确实实印证了它所拥有的权威。
皇上莞尔一笑,拾起小印章重新递给舒舒,“这私章你拿着,可是能要求朕做一件事情,你是要这个?还是那个朕不承认的章?”
舒舒眼波流转,立即放下“西瓜”捡起“芝麻”,孰轻孰重她现在是完完全全明白了,她收好“破尘居士”章,又把那个笨重的亲王章放回去。
“咦?这是什么?”木盒子并不大,原先被压在下面的精美扁匣子显露了出来。舒舒旋开扁匣子的钉鼻钮拉环,有幽雅的木头香气袭来,舒舒定睛一看,匣子里孤零零躺着三颗拇指大的金丝楠木珠子。
她捻起一颗,触感并不细腻,因为珠子上刻着一个粗糙的“唵”字,舒舒又看向另外两颗,雕的是“嘛”和“呢”,乃是佛家六字箴言。后面的两颗可以看出越来越平滑圆润,看起来不是同一个时间雕刻的。
舒舒把手中的一颗放回去,清凌凌的双眸含了几分茫然,她望向万岁爷,静静等待他的解释。
皇上伸出手直接阖上匣子,并无言语,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这一刻无声胜有声,舒舒垂下瞬间黯然无光的眼眸,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意识到这个佛珠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佛珠寓意着平安幸福的美好愿望,送给心爱的男子再合适不过。
舒舒眉头紧锁,嘴角勉勉强强扬起一抹浅笑:“皇上,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要回宫了?”
皇上微微一怔,凝视着手中的匣子,曾经万分珍重的东西,却被遗忘在角落里蒙尘。这三颗珠子是贵妃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不过不是他的生辰。
三年看似短暂又漫长的时光,一年一磨,终成一珠,贵妃会在自己的生辰那日,在他们独处的深夜里,将一颗佛珠郑重地放在他手上,她让他时时刻刻念着她的好,想着她的一切。
往事已成追忆,和匣子里暗藏的珠子不一样,珠子从刚开始不规则的棱角渐渐打磨成光滑的正圆,他和贵妃互相之间却竖起壁障,曾经的乳水交融变成方枘圆凿,不再圆融。
皇上定了定恍惚的心神,语气坦然平静道:“朕带你来王府,原本是想让你体会下田园之乐的。”
皇上在府内西角开辟了几处农田,那时是为了韬光养晦,后来他从耕耘中得到了一些乐趣,他登基后,还命令长史巴克丹继续照管“常稼轩”的农作物。
舒舒嘟着嘴,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倦怠地应道:“妾身突然头很晕,想回宫歇息了。”
“好。”皇上会意地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明白她身体无恙,只是心情不佳。
今日确实是诸事不宜的一天,回到养心殿的皇上,原本糟糕的心情在看到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后,脸上的神色愈发阴郁怫然。
苏培盛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里,此时的养心殿仿若被冰冻住的湖面,随时有可能炸裂开来,伤及他这个无辜的人啊!他心里哀叹:这准噶尔部的叛乱才刚平定,又有不长眼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