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福泽先生说过“愚昧的大人们需要你的帮助”、“这座城市需要你的才能”,年幼又粘人的江户川乱步也十分想要能够得到他更多的夸赞,但他的胃、他的声带、他的大脑和心脏都已经无法忍受这样日复一日的“吹捧与赞美”。
世人无知如稚子,却又虚伪得像是一块烤坏的蛋糕,即使外表挤满了甜腻雪白的奶油,也只是更让他感到不虞和反胃。
“……我不想干了。”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对福泽先生这么说道。
什么“他们只是理所当然的愚蠢而已”、什么“由我来保护这些无知的婴儿”,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去照顾那些只会咿咿哇哇乱叫的小婴儿,如果说最开始时还会因为会受到赞扬而努力的话,那么只需要让他重复着过上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他就会不耐起来了。
更何况,所谓的“如同婴儿般无知的大人们”,根本就没有“婴儿般的纯粹天真”,江户川乱步宁愿去和小宝宝们玩,也不想应对那些虚与委蛇的大人们。
像是易拉罐扯开了拉环,于是里头的汽水便噗嗤一声全都喷了出来,他将自己连日积攒下来的不满和抱怨尽数倾泄,语速快得根本没有给福泽先生插话的机会,仿佛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唇枪舌剑地对战,词语和句子噼里啪啦地抖落一地。
终于,在吐槽完三个月前那个大腹便便的黑心商人后,因为说话太快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乱步总算是住了嘴。
害怕被福泽先生责骂,他噗通一声坐回了沙发里,扭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是要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脸上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那么、”
“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福泽先生没有责骂他,只是在片刻的思索后,如此做下了决定。
“正好我最近忙于开办侦探社的事情,抽不出身来,也不能很好的照顾你。如果对工作感到疲劳了的话,那么就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江户川乱步并不是很喜欢学校,远的不说,就说他上一次去学校上学时,就是因为吵架时嘴快揭露了宿舍管理员的情史,于是被赶了出来。
但是和同龄人呆在一起,总归还是比去面对讨厌的大人们要好一点的,在两样他都不喜欢的事情里,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自己没那么不喜欢的一项。
于是江户川乱步就这么去了学校。
好消息是,学校的生活比乱步想象得要好不少。
学业上的事情都很无聊,但因为福泽先生和熟人事先打过招呼,所以老师们也都默契地无视了他上课睡觉、作业不写的恶行。
至于同学间的关系,他倒是也没听到什么讨厌的话。并不是因为十五岁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比十四岁的江户川乱步学会了“收敛”这种从不存在于他人生字典里的词语,而是因为和直来直往、从不看气氛、脑子过分好使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来,这个班级里有着一个比他更加奇葩的存在。
那就是十三岁的鹤见川。
样貌可爱的、成绩优秀的、性子胆小到超出常理的鹤见川。
如果说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同时具备了“可爱”和“成绩优秀”这两个特点,那么毫无疑问,她会成为班级里人缘最好的学生之一,只要她的性格不是过分奇怪的话。
鹤见川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十分不合常理的女孩,不合常理到即使是江户川乱步这种级别的“奇葩”,在她的衬托之下,都显得像是个“正常人”了。
开学第一天因为害怕踩踏事故于是翘了开学典礼发言,体育课因为害怕各种意外于是天天告假,走在路上时永远都缩在最角落因为害怕被车撞,拒绝了同学们一起玩的各种邀请因为害怕“有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鹤见川是个胆小鬼,乃至于其他班级、其他年段的同校生都有所耳闻,“在学校里看到缩着脑袋特别胆小的女孩子就是二年a组的那个鹤见川”。
但是正在青春期的少年们并不会因为鹤见川是个胆小的女孩,就对她格外小心对待。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像是只毛躁好动的猫,越是不能做的事情,他们越是爱做,何况人类的天性中就存在着这样的劣根性。
阳光下的泡泡脆弱而美丽,但人们却总忍不住想要去戳破;层层叠叠堆砌起的多米诺骨牌,只有推到的那一瞬间才是最畅快的;桌子边沿的摇摇欲坠的花瓶,比起将它摆好,心底最想要听的反而是它坠落摔碎的那一声脆响。
这样胆小的、战战兢兢的、却又可爱而成绩优秀的鹤见川,少年们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吓她一跳,看着那张懵懂的、单纯稚嫩的小脸露出一瞬间惊骇、继而呆滞的神情,看着她因为害怕而一缩肩膀,如同一只被吓到时耳朵一抖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