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冼如星被他说得摸不到头脑,看着对方的表情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孩子。遂将今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耐心解释道:“陛下,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朝事,也不过如此。虽说现在百官们都站在您的对立面,但是,能谈,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朱厚熜若有所思,冼如星今日给了他鼓舞,既然张太后能劝动,别人是不是也能劝动,于是第二天就将首辅杨廷和请到乾清宫。
少年破天荒地,收起了之前浑身刺猬般的模样,十分亲密地与杨廷和闲话家常起来。他不先开口,老谋深算的杨首辅自然也不会提,于是两人难得地,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话。
不得不说,杨廷和身为十二岁就中了举人的少年天才,之后又宦海沉浮几十载,无论诗词还是朝廷,几乎所有的知识信手拈来,甚至连湖广一些民俗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朱厚熜前十五年长于安陆,所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湖广总督布政使之类的,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可和杨廷和一比无异于庸人。
在受到学识冲击后,朱厚熜整个人显得愈发平和,他看着杨廷和的双眼,无比真诚道:“太傅,吾父母只有吾一子,他们辛苦养育了我十几年,现在实在需要个名分,你位高权重,朝廷大事皆仰仗你,我就这一个心愿,还请太傅成全。”
皇帝姿态摆得这般低,杨廷和就算官在大也不能不表示,于是连忙弯身行礼,态度恭敬:“回禀万岁,您认下孝宗为皇考,兴献王已然是天子生父,圣人皇叔,贵不可言,如何就没有名分了?老臣身为大明官员,一切当以国体为重,怎能凭借自己心意左右祖宗礼法?还望陛下慎言。”
“你!”见如此都说不动,朱厚熜火气又上来了,“好,既然你们管不了,那朕现在就写文书到内阁,朕自己决定!”
“如陛下执意如此,那内阁也可扣而不发。”杨廷和语气淡淡,按照大明规定,内阁首辅要是觉得皇帝的旨意不对,可以执行“封驳”权,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他杨廷和的同意,朱厚熜的话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在他爆发之前,对面老者又给了他一闷棍。
杨廷和起身,举止有礼语气却极为强硬,“要事陛下当真定要如此,那老臣也只好请求致仕了。”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将朱厚熜浇得狼狈不堪。
事实上,杨廷和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也正是因为这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大明离不开他。
内阁四老,梁储几乎是混吃等死的状态,剩下两个能力一般。嘉靖十五岁,刚登基几天,倘若杨廷和现在撂挑子不干,整个国家瞬间停摆,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是人能控制的了。
朱厚熜死死盯着对方,胸口上下起伏,许久,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既然太傅这么说,那此事暂停搁置吧。”
杨廷和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几句话便将天子逼退,之后迤迤然离开,尽显权臣本色。
而吃了败仗的朱厚熜活像一只被阉了的小公鸡,当冼如星见到他时,甚至没办法将其于前两天还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对方刻意以一个十分奇怪的角度别过头,冼如星细心,注意到他眼眶周围红红的,知道是刚哭过,不过十分有眼色地假装没看见,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一帮老家伙把小孩儿给整哭了,理由竟然是不让人家认自己爸妈。冼如星是不懂这有什么好据理力争的,但总归是觉得有些太欺负人了。
她这阵子忙着弄香水挣钱,因为知道历史上嘉靖皇帝最后大获全胜所以也没怎么掺和,现在方才知道,原来斗争的过程竟然这么艰苦。
沉默着与少年吃完晚饭,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朱厚熜阴沉着一张脸,“那帮老不死的老顽固,满口祖制祖制,我迟早要狠狠教训他们!”
哎……冼如星再次叹了口气,之前跟他说的他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朱厚熜见她这样,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该不会劝我以德报怨吧。”
摇摇头,冼如星突然反问道:“既然给兴献王上尊号兹事体大,朝臣们又不肯让步,那么陛下认为,您与他们相对,有何优势。”
朱厚熜一时语塞,他好像啥也没有,但又不愿意认输,憋了半天,愤愤道:“我年轻!”
大不了熬死他们一群老鳖孙!
“行,那你熬着吧。”冼如星被他逗笑了,旋即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