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头没有一个字是逾矩的地方，但是贺秋秋却觉得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侧头望向一边，后脑勺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谁要你等我？而且我不见得以后要到首都去读大学，而且我不喜欢当医生的人，医生大多都有洁癖叫人烦得很！”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小电风扇摇晃时发出的嗡嗡声，周里的面色不自觉地白了一下，但是随即神情坚定地道：“秋秋，我告诉你我之所以选择当医生，是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手里有一门过硬的技术就不会饿死，用不着指望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我的父母都是古代汉学上的大家，但是一走出校门他们就什么也不是。田地里不需要他们去校勘和辑逸，连起码的求生技能都没有，才会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他们的性命。我不想做那样被动的人，我想把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周里的话里深刻地隐藏了一种难以诉说的忧惧，贺秋秋忽然想起那个被深锁于老宅子里多年的无辜少年，心底不自觉地就软了，语气轻快地道：“其实医生也很好啊，如果家里人有三病两痛，用不着半夜三更的往医院里跑。”

身边的人没有答话。

贺秋秋抬起头，就见那个人表情平静，眼里却有隐约的笑意。自己的话里好像没有毛病啊，懵懂的年轻姑娘不想过早地涉及情爱，却不知道自己刚才话里的那句“家里人”，大大地取悦了生性敏感的周里。

第116章 状元

中考的成绩迟迟不下来, 贺秋秋不想自己一天到晚地坐在家里等成绩, 就找借口躲在隔壁的房子里继续修补那些旧家具。只有那些散发着清香的木器, 才能让她的心神重新平静下来。

根据明清古典家具特性，可以采取保旧、留皮、翻新三种修复方式。在后世里，古典家具修复的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检测标准及工艺流程。贺秋秋自忖只是一个连半吊子水平都论不上的门外汉, 所以只敢将东西简单清洗阴干，再用细砂纸轻轻磨擦去漆。

即便是这道工序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首先就得耐得住性子。

做这个活得胆大心细，稍不留神就会破坏木器上面精雕的部分。比如手上这张小桌子的案面虽然残破不堪, 但是案面下有完好的凤纹夹头榫。原来的工匠只是浅浅的阴刻了纹路, 若是一个大意去漆时将凤纹也去掉了, 那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还有这些旧时家具习惯在腿部雕刻纤细的线脚, 像这种一炷香被磨平了, 那再怎么修也回不过原来的神韵。所以修整木器只要找得到相同的材质, 就能把缺胳膊断腿的不完整化为完整。但最难的就是那些浮雕的部分, 没有十年以上的手艺根本就不敢动手。

至于后头那些配铜活、精打磨、上蜡上漆做漆的步骤，贺秋秋就更不敢染指了。像家里现在正用的那张饭桌子, 妈妈李明秀就略带遗憾地说，这东西看起来还很结实，如果能用来黑漆来刷两遍就好了，省得掉漆后花里胡哨的看起来碍眼得很。

贺秋秋听后一头的黑线连忙正色阻止，说那张桌子最好保持原始美，要是用现代化学漆来刷，分分钟就是一脸的贼光, 老家具的价值就会立马降为零，且摆放在屋里还四不像。李明秀当时还半信半疑，犟嘴道我重新上层漆还满脸贼光，胡诌什么呐？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后还是贺宗伦出来打圆场，说这是人家行里专门的术语。一件东西才做出来的时候漂亮得不得了，放在哪里都觉得不搭配。就好比女人新买了一条裙子，穿在身上了怎么感觉脸上需要涂点脂粉呢，接下来应该把头发重新烫一遍，最后顶好再买一个新式的手提包拎着才合适。

其实器物之类的东西更是如此，现代的工匠或者也能做出精美豪奢的作品，但因为贼光太盛，与其他的东西摆在一起，不是抢走了光芒就是互相碍眼。明清家具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賊光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在陋室不减其光芒，在豪宅也不刺眼。

行话里，賊光就是会互斥互抢的光，是不知收敛的光，是不含蓄、不细腻、不温柔、不隐藏的光。当贼光消失的时候宝光就会生起，就能与周遭的一切相容并蓄，并且随着日月一天比一天优美。看到这些历经世事的老物件，内心会感到特别优美和安静。

当时一家人听着男主人的解释都听迷了，贺韬韬打量了贺秋秋半天，忽然说了一句神来之笔，“姐，你以前就是贼光太盛，谁都不愿意跟你待着。现在你有了宝光，人人都喜欢你呢！”

这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也让贺秋秋哭笑不得。心里却在疑惑，难道我从前行事太过不知收敛，最后才落得人人憎恶的境遇？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位同寝室的姐妹曾经说过，自己身上随时随地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高和斤斤计较，往往在不知不觉当中就与人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