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秋氏“走道”到霸州,不过是梅童生当年糊弄梅氏与村里人的话,如今又哪里有地址说出来给梅氏去找人?少不得虚张声势,转移话题。
梅氏的心沉了下去,眼神复杂,直直地看着梅童生:“骨肉天伦,到哪里都割不断,朵儿已经十四,眼看到了说亲事的时候,出门子前去拜见生母,也是孝道。一个大活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会嫁出去就彻底消失不见,大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乡下人家绝了门户,没有子孙传承家业,家产都归近支兄弟之事,早有前例。因此梅童生即便吃相难看,侵占梅家二房家产,梅氏这些年也没有真正怨恨过他,可到了眼下被桂重阳点拨想到秋氏的下场或许比“被改嫁”更凄惨,梅氏心里就生恨了。
前车之鉴,梅童生能那样对秋氏,就能那样对自己,对朵儿。要是当年自己没有跑得快,是不是现在也沦落到不好言说的地方去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村子里偷鸡摸狗都算是大事,眼前梅氏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说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梅童生害了秋氏?
梅童生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时竟说不出话。
落在围观村民眼中,这梅童生委实太可疑。
梅童生旁边坐着的村民立时往后挪了两步,面上掩饰着,可望向梅童生的目光已经带了提防。
张爷爷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想起死去的老友夫妇,家业被占、骨肉离散,不由生出两分豪气,拍炕沿站起身来,道:“梅丫头说的对!一个大活人,不能说一句改嫁了就没影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说嫁到霸州?哪个乡镇、哪个村子?既是梅老二你的熟人拉纤保媒,就莫要含糊说不知道地方的话!“
要只是为了几两彩礼强嫁了守寡的侄媳妇,虽是为人诟病,可到底是梅家自己的家务事,大家背后议论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就罢了;要是村里真的出了“谋财害命“的事,那这梅家可要远着些。梅童生还是村老与村塾夫子,这样人品,谁放心让孩子交跟着他读书?
桂二爷爷神色铁青,瞪着梅童生:“秋氏真的嫁了?”
那不是旁人,也是桂家的外甥媳妇,要是婚嫁之事,轮不到桂二爷爷说话;要是真的遇害,那桂二爷爷作为秋氏的婆家舅舅,也有资格问一句。
梅童生目光闪烁,面上却露出气愤来:“胡说八道个甚?这妇人改嫁避着前面夫家的事也是有的,你们就算过去,人家也未必乐意见。什么生啊死啊,尽是污蔑,真是岂有此理!”
“到底是霸州什么地方?”桂二爷爷依旧追问道。
张爷爷也道:“要是真嫁到霸州,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秋氏避而不见,后夫家姓甚名谁,户籍何处,总要都打听清楚了,才能让人安心!”
梅童生羞恼,指着张爷爷与桂二爷爷道:“我看明白了,你们就想要讹银子,合起伙来欺负人,就是官府断案还要讲究实证,说我害了秋氏,你们有什么证据?”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梅童生还咬牙不说秋氏的下落,在场众人都看出这里面确实不对,秋氏肯定不是正常嫁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会有什么境遇,叫人不敢深想。
梅氏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落。
梅童生只觉得众人视线扎人,实在待不下去,虚张声势道:“没功夫与你们胡搅蛮缠,我就不应该来!”说罢,起身下炕,就要往外走。
门帘“唰”的一下子挑开,梅朵红着眼睛进来,对着梅童生一下子跪了下去。
梅童生吓了一跳,冷哼道:“这是做什么?你莫要忘了,自己姓梅不姓桂,莫要学了你那姑姑受人蛊惑,里外不分!”
“大爷爷,求求您,告诉我我娘到底在哪儿,不管是改嫁了傻子、残废,还是被卖了做下人奴才,只要有个地方就行,我要去找我娘。求求您,就告诉我吧,求求您了……”梅朵呜咽出声,一边祈求,一边叩首。
等大家反应过来,梅朵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
梅氏是出嫁女,桂二爷爷是姻亲,张家是梅家长房故交,这几个都算是外人,可以问一句秋氏的事,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梅朵却不一样,是梅家二房遗孤,秋氏亲生女,有资格也有理由过问秋氏的下落。
梅童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素日老实安分度日的梅氏姑侄都开始造反,只觉得焦头烂额,眼前发黑。
屋子里只剩下梅朵的呜咽声,凄楚可怜。
杜村长见状,连忙道:“小丫头快起来,知道的晓得你孝顺、关心生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懂事、挟持长辈。都是一家骨肉,一笔写不出两个‘梅’字,有什么话家去慢慢说,莫要在外头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