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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笙岿然不动,并未表露出萧艳殊喜闻乐见的恐惧。就像他曾无数次受着鞭子,既不出声也不眨眼。

他近乎冷漠的看着萧艳殊,轻轻吐出一句:“宫主请便。”

说完,萧笙便安心的闭上眼,静候着萧艳殊的手起剑落。他莫名信任了然,那人曾许给他一世安宁,他便觉得,即便右手废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萧艳殊起剑——寒光乍泄!

“宫主!”一声破音的惊呼传来。

是林桓!

萧艳殊和萧笙同时扭头,错愕看向来人的方向。

林桓右肩虽废,腿脚倒还利索,风一般奔驰而来,立在萧艳殊的剑下,将萧笙护在身后。

他跑得太急,也不知一口气用轻功翻了几座山,老迈的身体承受不住,停下来那一瞬,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

“林叔!”萧笙再也自持不住,站起来扶他,才不管两人的情谊是否碍了萧艳殊的眼。

林桓上气不接下气,担心自己再慢一秒,萧笙此生便废了。他顾不上擦净嘴角的血渍,喘着气帮萧笙求情:“宫主!公子毕竟是您亲手养大的孩子,何以绝情至此!”

徇情乃是浮屠宫大忌,今日萧笙和林桓双双犯了。

林桓是那场大劫中护着萧氏姐妹逃出来的功臣,萧艳殊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卖他三分面子。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声问道:“林桓,你不是回宫了么!”

“宫主待我好,让我回宫养病,我心里便知足了……”林桓喃喃开口:“我自己清楚,这把老骨头已然撑不了几天,如今右手已废,回宫也只能算个吃闲饭的,还不如找到公子,趁着入土前,将心里压了二十年的旧事,全部告诉他。”

萧艳殊听到此处,神情悚然。旧事必然牵扯到容安,牵扯到那个凄惨的雪夜,又要将疮疤重新揭开一次。

“林叔,你要和我说什么。”萧笙扶着林桓坐下,让老人倚在自己身上,在他耳畔柔声问道。

林桓枯瘦的手掌覆在萧笙的手背上,静静抚慰。脸却朝着萧艳殊,只道:“宫主,我知道您不爱听,可我就剩一口气,您便让我说完吧。”

萧艳殊无声默许。

“公子,你可能不知道,林叔以前,也曾一表人才,是浮屠宫里最出风头的年轻人。”林桓得了首肯,娓娓道来:“老宫主没有儿子,又宠溺女儿,唯独舍得锤炼我,亲自传授我剑法。所以那时候一度传言,他是想招我当女婿。”

萧笙安静的听着,他当然相信以前的林桓是那么耀眼的人。

“我害羞又要面子,虽然从未开口提过,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大小姐。”林桓沉浸在美好的少年时光里:“我和她一起长大,她漂亮又温柔,对下人从来没有架子,宫主又对我青眼有加,我便真的以为,只要等她长大了,就会成为我的妻子。”

“可惜,她十七岁那年,从中原来了个叫容安的男人,吊儿郎当的,又惯于耍宝,说话没皮没脸,经常逗得大小姐面红耳赤。”林桓的表情变得哀伤:“我以为,大小姐定是讨厌他的,没想到才过了半年,他两竟要成亲。”

萧艳殊试探道:“所以你嫉妒容安?”

林桓看她一眼,苦笑道:“宫主,定是连你也没看出来吧。那两年,我与容安称兄道弟,大家都以为我们相处得很好。确实,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可我实在想不通,大小姐为何会喜欢这种人。”

萧笙耐心听了很久,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他本想问“所以是你设计陷害容安?”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对弥留的老人太残忍,故而只能缄口不言。

“公子,我对不起你。”林桓先开口,弥漫着死气的眼睛泛着泪光:“当年是我截下那封密信不假,还不假思索的捅到了老宫主那。当时证据确凿,老宫主又信任我,才有了后面的事情……”他颤声道:“我只是想看容安笑话,没想到六门派会在那时杀来,没想到老宫主会问也不问,直接要容安的命,更没想到……会害得大小姐殒命,没想到会害了你的一生。”

“林叔,”萧笙握紧他的手,宽慰道:“不怪你。”

“不!”濒死之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手指要陷进萧笙的血肉里。不知是因为肉体还是精神的疼痛,林桓的双目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他继续说道:“我从来是个缜密的人,前脚将信交给老宫主,后脚就去了容安的房间翻找别的证据。可我……只找到容安写了一半的回信。”

“信上说,他马上就要当爹了,无意参与江湖纷争,也请各位朋友,不要拿家国大义来绑架他。就算大昭要亡,他也断不会做出对不起家庭、对不起浮屠宫之事,还望他们好自为之,不要来塞北找麻烦,否则……”林桓一阵咳喘,污血脏了衣襟,他抓着萧笙不放:“他信没写完,就被老宫主叫走了……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我眼睁睁看着大小姐死在我怀里。事情既是因我告密而始,我也再没脸提见过容安的回信。对不起,害你难过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