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之人捂住伤处,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心口冲出的利刃,嘴唇微颤,只留下语焉不详的一句:“你能长大成人,他在天之灵会很欣慰……”
死人的眼睑缓缓垂下。从不知情为何物的萧笙,在这句该死的遗言里头晕目眩,竟忘了伸手擦净脸上的血渍。
“公子!”林桓跳下马。他清楚萧笙的洁癖近乎苛刻,第一个动作便是抓起一团雪,用内力化在衣袖上,再细细帮他擦净脸上血渍。道:“是我鲁莽,害公子污了脸。”
“林叔,”萧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脸上,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尸体,突然对自己的生父产生的莫大的兴趣,他看着那具尸体发问:“他和容安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桓沉吟片刻,冷声道:“他们六派都是容安的狐朋狗友,其中以阮鹏和容安走得最近。”又见萧笙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焦之下厉色更甚,只道:“公子万万不可提起容安,否则……”
“我知道。”寒意瞬间回到萧笙身上,再度将他包裹,还是浮屠宫那座最冷峻的冰山。
他一把抖干净剑上的血,抬头环顾四周。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交战已经戛然而止,方才四散奔逃的牛羊都已化作尸体,喷溅的血液污了这一片静谧的雪景,如稚儿的涂鸦一样拙劣。
萧笙冷声道:“还是老规矩,大家四下看看,务必赶尽杀绝,不要有漏网之鱼。”说话间衣袖一抖,在阮鹏的尸体上扔下一朵紫鸢花。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却由强大的内力带出,在呼啸的北风里久久回荡,传遍雪原的角角落落,如地狱递来的索命符。
阮海棠将自己埋在积雪里,听清楚了萧笙说的每一个字。她慌乱间挖出的浅坑不足两尺深,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层雪,眼睛还能从积雪的缝隙中看见一线天光,眼睛透过积雪的缝隙,时刻关注着有没有敌人的动静。感谢漫天飞雪,及时掩盖了她的脚印和拙劣的伪装,否则以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法将气息掩盖,若有武林高手靠近,抓她比逮野兔容易得多。
萧笙的话加剧了她的恐慌,少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她既不能屏气把自己憋死,也不敢调息平复心跳,只能在濒死的恐惧中绝望的捱过一秒又一秒。
父亲说得对,比寒冷难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会她被埋在雪里,丝毫都感觉不到冷。
可脚步声还是在缓缓靠近。
来人的步伐每一次踩进雪里和每一次从雪里拔出来,都摩擦发出静谧的沙沙声,这本该是微不可闻的声响,在阮海棠听来却振聋发聩。
她从积雪的缝隙中,看见一个黑衣男子靠近。那张本该属于天神的绝美面容,此刻却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近了……越来越近了……
萧笙也看见了积雪下的眼睛。那么恐惧,那么卑微,又那么生机勃勃的眼睛,就像他幼时曾经养过的兔子。
世人都说,萧公子心狠手辣,剑术无双,弹指间能轻松决定别人的生死。可萧笙自己知道,他从来只能决定别人的死,不能决定别人的生。
他曾经抓回一只野兔偷偷喂养,萧艳殊发现后命人做成了兔汤,亲自看他吃完,一口也不准剩。
他曾跪地为照顾自己的宫人求一条生路,结果萧艳殊逼他亲眼看着宫人被凌迟处死的惨状。
萧艳殊教育他,同情是最无用的感情。
今天阮家的人,他同样没有权力放过任何一人。
阮海棠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中蚀骨的恐惧转为熊熊怒火。她怕死,可阮家的姑娘,即便是死,也不该死得窝囊!
萧笙知道她看得见,眼神一沉,不怒自威。
阮海棠看懂了,那是让她老实呆着别乱动。
萧笙抬手,紧了紧袖口,重新用兜帽将自己盖住,叹道:“真冷啊,回宫吧。”
萧公子回宫的消息由鹰先于马队传回。
浮屠宫霎时忙碌起来。宫人们取碳、生火、有了地龙输送的温度,宫人还嫌不够,数十个小炉子整齐码在萧公子的卧房,徐徐龇着火苗,生生将寒冬腊月燃成了盛夏时节。卧房正中摆着一只大木桶,盛满了热水,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也是给萧公子暖身用的。叶虚经伤害了萧笙的经络,使他比常人畏寒。尤其是在交战过后,随着真气的流动,经络里的寒毒更加肆虐,若不能及时取暖,整个人就如同浸在冰水中,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不是刺痛,一刻也忍不了。
萧笙在宫人面前堪堪保持住了端重,将自己关进温暖的卧房,深吸一口温暖潮湿的空气,方感觉胸腔的疼痛好了一些。他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故而房中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