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元顿了一顿,往常常带着清澈愚蠢的眼底转瞬间划过一丝清醒,景黛抓着她的手,期待地追问:“你若是想家了,姐姐便送你回汴京好不好?待姐姐明年治好了病,便去接你回来。”
水池子宽大却不深,以宋伯元的身高来说,站直了水面刚好到她的肚脐上两寸,她无骨似的扒着景黛的肩头,波光粼粼打在她脸上,便带起光的涟漪。像面上戴着一层透明的纱,反射出一道道水花波澜。
她眯着眼睛看景黛,就在景黛恍觉那位年少成名的少年郎将回来之后,她却突然松了手,一掌一掌地往自己的脑袋上砸,边砸边无意识地嘟囔:“姐姐,姐姐,祖母,阿娘,阿娘,姐姐…”
跟着被拍起的水柱成串地拍在景黛的身上,她却只是无声地搂紧了宋伯元,认那使了蛮力的掌心不时地砸在自己的肩头后背。
五年前,她想让宋伯元风风光光地站在人前,五年后,她却只想把这样的宋伯元藏起来,藏到无人知处,藏到天荒地老。不管外头的传言如何,她始终相信,除了她这里,只有宋家能保这样的宋伯元一生无虑。她无时无刻不在刻意忽略宋家因为宋伯元痴傻而放弃宋伯元这一巨大的疑点,就像不去想,便能心安理得的作为奉献者去照顾自己的漂亮小疯子。更难启齿的话是,她难以承受在这段关系里,该作为享受者的宋伯元才是那个奉献者,为了自己而抛弃她所有的全部,包括宋家人最在意的尊严。她承不起这份情,便放任自己随着那一戳即破的谎言在自己眼前轻轻飘飘地荡。有时候,她自己进到戏里,有时候,她站在戏台外,冷眼看台上之人孤单却又认真地唱独角戏。
景黛强打起精神替宋伯元擦干净身体。
池旁石台上搭的衣裳是方便夜里睡觉的料子,穿在宋伯元身上轻软,透出少许里头的大红色来。景黛替她系衣带的时候仰头看她,道观里捂了五年的皮肤终于养回了初见少年郎的惊艳,明眸皓齿是天生,余下的便是浸在爱意里泡出的松弛,除了眼神里透着痴傻稚气,任谁看,都会软下心肠道一句,“菩萨好生偏心”。
景黛也这样想,手上的衣带牢牢绑紧后,她抬手戳了戳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元元乖,等姐姐穿好衣裳,带元元吃糖糖。”
等她转身的功夫,宋伯元疲累地翻了翻眼皮,成日里装傻作怪不难,难的是在小狐狸景黛眼皮子底下装。那痴傻的眼神是宋伯元练了五年的成果,她有自信饶是景黛恢复好了精气神,也难以在她脸上眼底找出半分的破绽出来。
她低下头随手揪了揪自己身上的衣裳,那是景黛一贯的审美,景黛自己奉行除了手面绝不露出半分肌肤在外的穿衣风格,给她穿的,净是些轻罗薄纱千金焦布,又贵布料又少的样子。
等景黛也穿好了衣裳来牵她的手时,宋伯元光着脚,踩在景黛的鞋面上。
“姐姐漂亮。”
景黛撑起嘴角笑了笑,她如今再是健朗不少,也难以这种姿势带宋伯元回房。
索性她便不动,只等着宋伯元新鲜劲过去了,再乖乖地跟着她回去。
“姐姐不漂亮,元元才漂亮。”她笃定道。
宋伯元对此不认,却也知道景黛一整日招呼人已到了累极的状态,演一演便罢,她实在舍不得刚刚恢复精气神的景黛眼底重新布满黑灰。
“好吧。”她装得纯真,抬手拉了景黛被水泡得发白的手,“元元最漂亮了!”又弯腰将自己的靴子递到那发白的手心里,“姐姐帮元元穿鞋鞋。”
景黛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人也随着这句话卸下不少的端方。景黛的肩膀塌了,腰背弯下去,脖子却依旧立得一丝不苟,宋伯元猜想大概是她的颈子偏细又长,才显得她总是那样不易近人。
出了浴房,便看到宇文流苏站在春意盎然的庭院里,手心里抱着一只又肥又大的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多太多年未见小五了,宋伯元看到她,那眼神便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她跋扈,她闯祸,她不是东西,她出言挑衅学究,那么多年混账日子过下来,都是仗着得圣宠的小五在她身后。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再是多年未见,那情谊也化不成无色无味的水,本是亲密相见,再见,亦是欢喜。
景黛本就不是什么大条的人,尤其是最熟悉的身边之人有了异样。
她偏头扫了眼宋伯元的侧脸,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后,她提步迈向了宇文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