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元听着这话偷笑了一声,又吸吸鼻子没事人似的提起朝服前摆,沿着汉白玉造就的长阶拾阶而上。
出了后宫,两旁皆是庄严的带刀侍卫。每走过两步,便有两人对着屈膝跪下去。
宋伯元没空管这些礼节,只双腿生了风的往那吵吵嚷嚷之处而去。
人刚上到一半,就听到最上头的殿内吵闹之声。
“你们北境来的兵鲁子懂什么城防?再说了,你那两个窟窿眼里看不出被你围着的都是朝中重臣吗?再是圣旨,也没有圣人亲自金口玉言为重。再者说,人家相国大人都对你亲口保证过了,待亲眼确认圣人人身安全,既是得了罚,那也是愿意的。”孙星咄咄逼人地看过去,身后是焦急万分的各位大臣们。
周令冷笑一声,剑鞘提起,直抵在孙星的肩头。
宋伯元从石阶冒头抬眼,刚好看到这一幕。
“要不是我们这些兵鲁子,你以为汴京哪里来的高官哪里来的平头百姓?到了下头,不都是白骨一具?”他弯唇,眼底带着讥诮,“真是抱歉了,我们杀过胡族的兵,最是信奉军令为山。圣旨,”他收了剑,还来得及抱手往天上拱了拱,“白底黑墨,写得是圣人圣体抱恙,歇了今日早朝,且不许外臣进后宫探病。你们不听圣人的旨意,我们为国为民上过阵的青虎军可是有权清君侧。”
这话说得重,清君侧。
孙星被这话一噎,心里却在暗自叫好,面上则一脸悲愤。他长呼口气,唉了声又去拉紧紧站在他身边的王居铎,“相国大人,你也看到了,这些兵鲁子怎么说都说不通,要不,您给我一个准话,万事您在大家伙儿前头顶着,我就带头领着众位大人闯出去。”
“闯?”一道笑声传来,众人皆被这松弛的气音吸引过去。这是宋伯元第一次穿正一品的朝服在众人面前亮相,人站定在门外,撂下朝服前摆,双手皆兜在宽大的绛紫色袖袍里。长身玉立少年臣,桀骜不驯得像头来自北境的嗜血兽。
她突然收起那副懒散样子,张开双臂迎风摆了摆大袖,又抬了手正了正头顶的展角幞头,将将漏出的手腕子在那绛紫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瘦削,分外不像一个要挟持天子的佞臣。
这种印象也得益于宋伯元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笑的时候,浑身都透着几分和气。
她提腿迈步进去,人往前走一步,孙星就跟着后退一步,孙星后头的众位大臣们也不得不跟着后退。场面滑稽得就像宋伯元是什么鸿荒巨物似的,直吓得人步步退。
“闯,”她又提了这个字,语气却与方才是分外不同的,“也得看看金吾卫有没有那个实力,不是吗?”
她笃定地看过去,唇角带着讥笑,身后侧是冷脸对众人的周令。
孙星与她迅速叫换了个眼神,忙抬臂从身后将想要就此隐身的王居铎一把推出去,“宋将军与相国大人商谈便是。”王居铎被推了个踉跄,刚要恼怒,抬起头赫然发现面前正是宋伯元阴笑测测的脸,他忙正了正身形,朝宋伯元抱了抱拳,“宋将军。”
宋伯元听了这一句,也跟着拱了拱手,“王相国。”
互相打过招呼以后,就没人说话了。方才闹闹吵吵如大街集市的朝堂,瞬间像被抽离了空气,无声且难耐。
宋伯元抬眉,看了眼王居铎敢怒而不敢言的脸,笑着对后头的周令道:“你方才对相国大人可有不敬?自打张相退了后,可以说整个朝堂都赖于相国大人的操持,你一个边远地区回来的小兵小卒,如何狐假虎威如此?”
周令鼻尖挤出道冷哼,人不紧不慢地凑过去,小声道一句:“小将再次给相国大人赔个不是。”
这话不好接,应了就是王居铎承认在宋伯元面前摆谱。不应,那就是摆在面上的不服。
王居铎吓得冷汗津津,他抬袖蹭了蹭额头上的薄汗,嘴上只说:“周将军是按令行事,是我等,”他回头扫扫身后的众臣,得到几分眼神上的支持后立刻正了几分心态,义正言辞道:“是我等太过忧心圣人的身体,才与周将军闹出了这等小误会。我不光不能就此受了周将军的礼,反倒我是年长的,我得先给周将军赔个不是才对。”
宋伯元只站在一侧,嘴角噙着笑,安静地听着。不打断也没不耐烦,就那么站在一侧。
王居铎言罢,没听见有人回答他,忙抬起头扫了眼宋伯元的表情。宋伯元与他身高差不多,人在宽大的朝服里更显瘦弱,但他可不敢就此以为宋伯元是个好相与得菩萨角色。相反,他深知宋伯元是恶魔,是大殿之上杀人不眨眼的真正魔头,惹恼了她,那能闪瞎眼银枪可就冲着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