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前,紫宸殿内中秋宴上,这无品无级的贵人越过宫内众多嫔妃坐在天子身侧,虽说略有出格,但并不算一件值得细究之事,可今日不同,这可是在朝会之上,在象征九五至尊的御座之旁,历来能坐在那个位置的,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就是被先帝托孤的摄政王,这后宫女子,有什么资格坐在上头?

不少大臣皱眉,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只是因为种种缘故,暂时按捺下。

他们的神色变化虽然不大,但都被纪禾清一一收在眼中。

她心想,难怪历朝历代都有人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起兵造反,原来这上面的风景果真与众不同。坐在这高高的御座旁,居高临下,能一眼扫见文武百官,将他们的姿态神情尽收眼底。而这些她从前连见一面都没有资格的大人物,此时只能隐忍地站在下面。

纪禾清微微勾了下嘴角,头一次品尝到权力这杯毒酒带来的醉意。

她目光一扫而过,只在几个人身上略做停顿。

第一个是潘相,据说此人刚直,这些年唯一坚持大胆谏言的只他一人,是个清瘦的高个老头子;第二个是右相韩尚青,传闻此人是佞幸上位,因为皮相生得好,且每次觐见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纪禾清在民间时还听说过他是天子的男宠,唔,现在嘛……

纪禾清目光落了一息,韩尚青正好抬头看来,对着她拱手一笑,脸上没有分毫其他朝臣的不满。

第三个是礼部尚书纪元中,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显然对于“女儿”能有如此盛宠感到十足惊喜。

文武百官入殿的片刻功夫后,高总管便唱道:“拜——”

文武官员齐齐俯身,对着御台上的天子行过拜礼后,潘相微微抬头,就见那纪贵人看着他们,而天子正支着下巴看着纪贵人。

面上微微皱眉,潘相终究是没说什么。

百官朝拜之后,就是鸿胪寺的官员出来禀报最近有多少官员入京离京,一通无聊的流程走完,才有朝臣轻轻咳嗽一声,表明有事要请。

出列的是李广治,之前递进宫的折子石沉大海,索性趁着这次难得的朝会把折子上完。李广治显然拥有非常丰富的上朝经验,他诵读起奏折来铿锵有力、气息浑厚,吐字清晰,而且文采不错,一封交代卢廷勾结反贼偷运粮草的折子也被他写得文从字顺、笔墨纷飞。听得众人不由微微点头。

也有人偷偷在抬袖擦汗,庆幸自己平时跟卢廷走得远,要不然这回也得被抓进大理寺掉一层皮。

犯了谋逆罪的官员没什么可说的,父子兄弟全部斩首,家产抄没充公,妻妾及不满十五岁的儿女并家奴一并充为官奴,其叔伯子侄则流放三千里。当然,这些人大多会死在流放路上。

卢廷没有兄弟没有儿子,只有等着继承他爵位的叔叔一家子,这回倒霉被牵连,全部下了大牢,他的家产也由专人清理登记造册,这都没什么可议论的。唯一的争执在于宫内的卢昭媛。

此女既是卢廷的独女,按理该充作官奴,尴尬的是,她也是陛下的嫔妃,依照惯例,要么打入冷宫关一辈子,要么赐死。然而提出后,御座上天子却没有反应。

有人小心地抬起头看一眼,嚯,陛下又在看纪贵人。实在叫人费解,这纪贵人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绝色,怎么陛下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陛下、陛下……陛下!”李广治连喊了三遍,才换来天子的垂目。

赵岚瑧看了眼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你们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文武官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李广治也神色如常,“陛下,臣提议将卢昭媛赐死。”

闻言,赵岚瑧哦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天子的这声“哦”,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就准备将这事过了,却在这时,御座旁的纪贵人轻咳了一声。

在朝会上,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如果有朝臣要出列启奏,便轻咳一声,权做打声招呼,表示我要说话了,避免两名以上朝臣同时出列撞上这种尴尬的事情。

然而这回出声的是个女子。听到那道从御台上传下来的女声,百官纷纷侧目,有人已经禁不住露出了不满之色。让一个无品无级的后宫女子坐在御台之上,本就足够惊世骇俗了,这女子不乖乖旁听,居然还妄想参政不成?

纪禾清权当看不见满殿朝臣或惊异或不满的神色,她道:“陛下,卢昭媛入宫八年,一直本分规矩,卢廷与反贼勾结一事,我想她是不知情的。”

闻言,不说御台下的百官是什么情状,侍立在御座旁的高总管就忍不住露出诧异,卢昭媛行刺一事虽然没传出来,但身为近身服侍天子的宦官,高总管自然不可能不知情,这对父女一个在外面勾结反贼偷运粮草,一个在宫内行刺未遂,都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