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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长清看见她虚幻的双臂拥着母亲,轻烟支离破碎,散在母亲的手臂周围,这让她觉得陌生,又有一点淡淡的疑惑。凡人的亲情便是这般么为了母亲,积翠甘愿赴死,魂魄相见之时,却只是零零碎碎,说这些并不见得如何要紧的事。

哭声凄哀,渐渐低下去,间或又夹杂一两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纪长清转过脸,看见贺兰浑抱着胳膊靠窗站着,目光对上她时,扯了下嘴角:“道长要是不习惯的话,就去里屋坐会儿。”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多少也看明白了,纪长清可能并不是无情,而是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这些俗世的感受。

见她漆黑的睫毛微微一动,一贯的淡漠:“不必。”

然而这场面确实凄惨,连他这心肠硬的看了都不好受,贺兰浑不太想让她再看下去,话锋一转:“明天咱俩去趟北市,找找那个卖梅桃的花儿匠许四,核验一下张钧的话。”

纪长清并不觉得有必要去:“不去。”

“别呀道长,”贺兰浑侧着身子低着头,轻轻在她耳边开口,“那镜子的蹊跷还没弄明白,万一我落了单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使唤谁去都说好了咱俩不分开,你得保护我呢。”

纪长清转身离开,贺兰浑便紧紧跟着:“况且除了寻许四,北市也很有必要再走一趟,你看那算卦的跟卖馄饨的都在北市混,说明那里头鱼龙混杂得很,这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道长信我,去一趟肯定有收获。”

哭声有短暂的停歇,随后传来积翠哽咽的声音:“纪观主,贺兰郎中。”

纪长清回头,见积翠的魂魄附在尸身上,冰冷双手握着母亲,一双眼看向她:“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你们想问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

魂魄的虚影越来越淡,积翠脸上全是不舍:“桃符是良娣换的。”

纪长清知道,时辰就要到了,拘魂的鬼使很快就要赶到:“为何要换”

“良娣不肯说,但我猜,跟镜子有关系。”

镜子。纪长清眉心一动,贺兰浑大步流星走过来:“什么镜子”

“妆台上那面嵌螺钿的双鸾双凤镜。”积翠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是魂魄即将离开的征兆,“去年良娣从太子妃那里得来的,从那以后,良娣就有点古怪,去佛堂烧香再不让我跟着,又偷偷打听太子妃的生辰八字,有时候还锁着门独自待在屋里,我偷偷看过一回,良娣一直在照……”

声音彻底消失,最后一缕烟雾消失在空气中,鬼使拘走了亡魂。

积翠娘长呼一声,抱着尸体昏晕过去,贺兰浑开门叫人,冷冽的空气涌进来,他便扶着门扇站着,补全了积翠没说完的话:“镜子。”

佛堂,八字,镜子,串联起张惠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关键。

佛堂是为焦木,上面一簇火焰,与蓬娘的经卷,周乾夜遇黑气留下的印痕如出一辙,那神秘的,不断成长壮大的黑色火焰。

八字全阴,乃是死去那些女子共同的特征,包括张惠,而张惠,在偷偷打听徐知微的八字。

镜子,菩萨寺中蓬娘偷偷祭拜一面神秘的铜镜,张惠从徐知微处得到一面双鸾双凤的螺钿镜,徐知微的姑母是抄家时自尽的吴王妃,而曾经吴王府,就是如今的菩萨寺。

似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眼前铺开,网眼稠密,经纬交错,处处似在交叉,待要细看时,又怎么也认不出脉络。贺兰浑沉吟着,迈步走到纪长清身边:“道长,让我再看看那面镜子。”

纪长清递过铜镜,许是错觉,贺兰浑突然觉得周遭一冷,窗外的夜色似乎愈加浓黑,似有无声的呜咽一闪而逝,手指触到冰冷的镜面时,心跳突然快到不能忍。

贺兰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双手合抱托住镜身,低眼向镜中望去。

没有桃花,没有纪长清,空荡荡的镜面上,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一点失望瞬间放到最大,瞬间又被压下,贺兰浑翻来覆去看着镜子,唇边带着若有所思的笑:“道长信不信今天一整天,我时不时就想起在镜子里的时候。”

那时候,可真快活啊!他先前跟她说自己心志不坚,抵挡不住诱惑,其实不然,幼年失怙,生长在富贵丛中,又有那样的母亲,那样的姨母,天底下乱花入眼,他早学会了片叶不沾身,可那镜中所见没有一处不踩在他心尖上,让他明知道不怀好意,却还忍不住想要再看。

连他都是如此,其他那些看过镜子的人呢是否也都像他一样牵肠挂肚,念念不能忘可这镜子只有一面,供在菩萨寺的山洞里,那些死去的女子中唯有蓬娘去过菩萨寺,其他那些人,注定是无法得窥镜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