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曾这样对方献亭坦言。
“以颍川之势与君侯之威、若谋自立必有从者千万,世间既无能存百代之屋椽、便无可传万世之王朝,君侯若可割弃诸般牵绊,自当另见一番天地。”
“我无方氏忠烈之心、亦对周室并无留恋,改朝换代原本寻常,卫姓恐已气数将尽……只是我与天下人同敬方氏,今自可许君侯一诺:若君有另立新天之念,谢氏必附骥攀鳞亦步亦趋,而凡君对卫氏称臣一日,幽州亦必为大周疆土绝无悖逆。”
这位雄踞北方的两镇节度是心怀野望之人,只是又分明与施鸿杜泽勋之流大为不同——他有横刀立马抵御外侮的胆气和血性,亦怀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的是非之心,即便他之所言字字皆不为方献亭所喜,却也依旧能得他几分另眼相待。
“既如此……”他当时仅这样答,“我当可将腹背托付于君。”
事到如今他已无暇再去厘正四方臣子对天家的忠义之心是否纯粹,定疆之事迫在眉睫,只要谢氏安分守己他便无所谓他们因何而从朝廷之命;只是他的确渐渐感受到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危险——过去天下人皆不会对方氏之忠生疑,如今谢辞却可当着他的面说出“改朝换代”、“另立新天”的大逆之言,难道是因此前南境一役、他在世人眼中已对天家怀有不臣之心了么?
隐隐的不安压在心底,更沉重的却是对既往人事的挂怀与负罪——他甚至不敢想,倘若父亲亲眼得见今日之方氏在他治下走上了怎样一条荒唐谬误之路会露出何等失望沉痛的神情,他的一生都在捍卫颍川方氏至清之名,而他,却让它沾染污秽难以洗清。
“三哥……”
神思飘摇间她的声音忽然传来,便像一只柔弱的手缓缓将他从半空拉回地面——她正蹙着眉看他,明明方才还在闹着小脾气此刻却又显得担忧体恤起来了,大约他那片刻的惶惑伤怀也没能瞒过她,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近乎玄妙的羁绊牵扯。
他低头吻住她、温情之外又有几分急切,其实今夜不单是她一个人感到孤独、离开她的他同样也不知该去向何处——他们彼此抚慰相互取暖,一个平庸的吻也是干柴烈火,有时自觉是被双双被到穷途末路,可有时又觉得好像是他们自己捐弃了那些顺遂坦途偏要与对方一同撞破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