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两岸寸土寸金,这酒楼间的行道修得算不上多宽阔,阴平王府的排场又一向是极大的,供自家小姐出行的马车几与道路同宽,以致一登车便听外头有官军催促,称此地将有贵人经过、应速速闪避不得冲撞。
卫兰在车中淡淡一笑,示意侍女同自家车夫悄悄打声招呼,后者当即会意,表面点头哈腰十分顺从、实则车却是半晌不曾动上一动。
那官军发了急、语气也愈凶了些,争执吵嚷间她等的人终于是到了,只听车窗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肃声道:“私行非为公务,何故惊扰百姓?”
语气颇为严厉,上位者的威严显露无疑,卫兰嘴角笑容更浓几分,心道此前所闻传言果真不虚——颍川侯虽权倾朝野处尊居显,可却从不喜伐功矜能锋芒外露,在外更不许左右之人欺凌百姓,是时刻将规矩教养刻在骨子里的。
那官兵十分惶恐、连忙躬身低头向君侯告罪,卫兰便拿捏着时机挑开帘子走下马车,蛾眉轻扫明眸皓齿、落落大方顾盼生辉,确是姿容十分出挑的美人。
“小女不知君侯在此,惊扰尊驾万望宽宥——”
她装作十分惊讶不安地盈盈下拜,窈窕的身段真如弱柳扶风般纤柔动人,不多时便听身前的男子淡淡回了一声“不必多礼”,起身之际心已跳得不能更快;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山眉海目英俊深邃、右眼尾处还有一点漂亮的小痣,刚毅之中正因此添了几分漂亮温柔,真是造物巧夺天工般的神来之笔。
她的脸颊已在不觉间染上绯色,手还因平生第一次与他如此靠近而在衣袖下亢奋地微微发抖,下一刻又听他问:“左右之人鲁莽,小姐可曾受惊?”
礼貌的一问也教人心荡神驰,卫兰讷讷摇头答了一声“不曾”,随后便见他点了点头欲与友人上马离去;如此寡淡的反应实在令人落寞又懊丧,她心中一急只想把人留下,便又匆忙道:“今日冲犯君侯实是小女之过,他日当请父兄代为至府上致歉赔罪。”
这一句“冲犯”着实是过了,幸而总算令方献亭暂缓了脚步,回头问她:“不知小姐是哪家女眷?”
她真是着了魔,连听他称自己一声“小姐”都要暗自欢喜雀跃,此刻又垂首答:“回君侯,家父正是阴平王。”
他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而后淡淡接:“原是永安县主。”
她惊喜于他知晓她的身份、又失落于他只知她封号而不识她真容,忽忧忽喜间一旁的濯缨已颇不耐烦——它的脾气是一如既往的既急又坏,只是稍待片刻便禁不住要烦躁地打起鼻响。
卫兰的目光也不禁落在它身上,感叹这闻名天下的神驹果然高大健壮不同凡响;它也回看她,黑葡萄一样的双目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她便以为它是喜欢她、因存了几分想在君侯面前露脸的念头而不自觉伸手要摸马面,濯缨立刻怒而暴起,前蹄高扬长声嘶鸣,直把她骇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幸而那缰绳被方献亭牢牢牵在手中,濯缨刚有异动他便牢牢将它制住、更腾出一只手拉了一把即将跌倒的卫兰;短暂的触碰如蜻蜓点水,即便隔着衣袖也教人心旌摇曳,卫兰一边惊魂不定一边受宠若惊,都顾不得责备自己方才的冒失唐突了。
“战马性凶恐会伤人,县主还应多当心些。”
他放开她后眉头微锁,微冷的语气像是已有几分不悦,她立刻便生出几分畏惧,终于明白自家兄长每每提及这位君侯时眼底的忌惮之色究竟从何而来,而后还不及开口解释告罪便见他与同行的姜潮一并翻身上马而去,背影寥远风骨出众,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她有些怔愣地望着他消失在长街尽头。
……怅然若失。
第113章
至三月下, 四科之中已有一科临近尾声,便是今岁特开的武科;陈太傅一介文臣自是管不了这事,主考之位便由兵部侍郎代领, 大约三月廿二便要御选定名,相关奏疏已递到了宋疏妍案头。
那日上午她正在御书房凤阳殿内批复, 宫人忽回禀说君侯在外求见, 她微微一愣搁了笔,一默后才道:“……宣。”
宫人应声退下,不多时殿门复开、方献亭一身紫服缓步而入,两人目光堪堪对上, 一时那夜在水榭的放纵又翻回眼前, 于是神情各自变化、彼此心底都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滋味。
“臣……叩见太后。”
他的语气也有些迟疑了, 虽则在旁人听来一切如常、可在她这里却仍有端倪可循;她抿了抿嘴,微微别开目光, 说:“平身, 赐座。”
……更微妙了。
他咳嗽了一声,随后方才谢恩落座,她不知何故感到一阵局促, 便有些着急地开口问:“卿何事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