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和数据再次引起旁听席上轻微的骚动,被告那边郭家阳和孙力行倒是不觉得意外,这篇论文在今年六月份温哥华国际计算机视觉与模式识别会议的推荐阅读清单里,相关行业的人应该都读过。他们只是侧首低语,显然已经在准备稍后的诘问。
言谨并未停顿,提出下一个问题,说:“那您是否同意方才刘教授的观点,对人工智能发起著作权诉讼,会造成反公共地悲剧,为它的发展设置人为障碍?”
林博士摇头,同样上了一波价值,说:“反公共地悲剧的另一面,是公共地悲剧。这个词第一次出现是在哈定的著作中,描述的是 15、16 世纪英国的圈地运动。贵族占有公地放牧,造成牛羊数量无节制地增加,直至牧场成为不毛之地,农民和牧民失去维持生计的方式。史称‘羊吃人’事件,但其实牛羊也都饿死了,其中真正获利的只有圈地的贵族。这个例子与 ai 侵权的争议也有相似之处,倘若任其无序发展,艺术家就像圈地运动中的农民,牧民就像使用 ai 工具抢夺他们工作机会的人。但当艺术家停止创作,数据集中不再有人类的新作品加入,ai 绘图工具还能保持‘创造力’吗?牧民们还能拥有牛羊吗?”
林博士微笑,结束这个比方,继续说下去:“而且,刘博士的观点还存在另一个问题。他把所有人工智能服务的提供商当成一个整体来支持发声,但他们的利益真的是一致的吗?不同公司之间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使用的模型和训练过程也都是不同的,倘若其中一些公司采用违规的方式,也是对其他合规公司的一种不公平,影响了真正的技术发展。”
听到此处,郭家阳那边已经有些不耐,等言谨结束,他即刻提醒:“林博士引用论文的研究对象与全源公司的产品无关,其得出的结论也与本案的争议无关。我方提请合议庭注意,本案系争作品是否存在复制拼接,只能由其本身内容是否构成实质性相似来做出判断。”
法官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观点,示意他进行交叉提问。
郭律师也就势开始反诘,说:“林博士,您是否对全源公司的 ai 文生图文生视频工具进行过同类的研究?”
期待的回答应该是“没有”,因为毕竟林博士是个法学专家。
但听到的回答却是肯定的,林博士说:“有。”
郭家阳怔了怔,林博士已经开始在大屏幕上展示自己的研究,那是一个合作项目,主题是基于区块链的全媒体数字图像版权保护方法,由另一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实验室牵头,他作为数字法方面的顾问参与其中。
“从六个月前开始,我们邀请苏迩加入了实验,在她创作的新作品中加入数字水印,这是一种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唯一标识,能够为图像进行版权加密,防止篡改,实现溯源,以及数字级别的查重。在庭审之前,我们利用全源图库的 ai 工具进行了一次实验,下面这段视频是经过公证处公证保全的实验过程……”
林博士停下来,望向大屏幕,上面出现全源图库 ai 工具的界面,实验组的博士研究生输入“苏迩风格”以及其他一些提示词,再将生成的一百幅图片进行数字水印查重,结果一片飘红。
虽然已经经过一轮证据交换,大家打得是明牌,但言谨还是藏了一张底牌在此处。
而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延期开庭的这六个月,也是因为全源的傲慢,哪怕在苏迩已经明确提出诉求之后,仍然在抓取她创作发布的新作品,继续实施侵权行为。当然,这也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飞奔一般的同业竞争,没有人可以停下来。
法庭短暂的寂静,旁听席再次发出轻微的骚动。
言谨朝那里望过去,看到周其野,仍是微微侧首,静心聆听的样子。两人目光对上之前,他已在微笑,那神情叫言谨觉得熟悉。但她也确信,这一次他没能猜到她的底牌。
而后,注意力又被后排一个女人双臂屈肘握拳的动作吸引,她这才发现是吴清羽坐在那里,又像从前一样偷偷跑来听她的庭审,总算这次学聪明了,克制住鼓掌的冲动,只是拉掉口罩,做口型对她说:yes!
郭律师紧急整理思路,再次向法官开口:“我方提请合议庭注意,这只是一项进行中的未经验证的研究,也不在现有的司法鉴定手段之列,不能作为本案的证据。”
言谨随即在大屏幕上列出相关文献,回应:“aigc 本身就是新事物,针对其进行鉴定的也应该是新技术。而且,同类研究在中国、美国、欧洲的很多大学中广泛进行,互相引用、验证。有些问题,法律来解决,有些问题,技术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