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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法 陈之遥 1005 字 10个月前

轮到他,也是一样的问题。他递上护照、机票、律所的证明,说是商务差旅,细节信息都在材料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不仅止于此。

航程无比漫长,机票价格涨到七八倍以上,飞机仍旧满座。到那时为止,各种停航和入境限制的禁令已经持续了将近九个月。很多地方都暂停了常规签证的申请,每隔一段时间一个公告,政策一直在变。不管是至呈所,还是客户公司,出差几乎都取消了。已经有人在讨论,要求员工前往存在疫情的地区工作是否属于强令冒险。

但正在进行的项目不会停下来,于是很多不得不亲身出现的情况就只能是合伙人自己前往。他拿到特别豁免,才算是不用去第三国隔离十四天,同时也被提醒,赴美入境时仍旧存在被取消签证和原机遣返的几率。

飞机落地洛杉矶,排队将近三小时,他递上中英文核酸证明,疫苗接种证明,以及厚厚一沓 cdc 认证表。而后再次被问及旅行的理由,他仍旧回答是商务差旅,提供了至呈所洛杉矶办公室的地址,和常住的酒店信息。指纹验证之后,终于入境。

从国际到达口出来,他看到等在那里的言谨。只是远远的一眼,两人根本还没说上话,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他走过去,她也朝他走来。他看出来她哭过,鼻尖微红。但她仍旧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那个消息,只是展开双臂拥抱他。他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靠讲话吃饭的人失掉了全部言语。他只是任由她抱着,空出一只手托在她背后,似乎应该得到安慰的人是她。

“什么时候的事?”像是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问。

“就几个小时之前。”她回答,他飞在太平洋上空某个地方的时候。

许易和住院的消息是上周接到的,他当时就没觉得是件小事,开始想办法来美国,同时拜托言谨过去探望,但也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算起来她才不过六十三岁而已。

出了机场,他们直接开车去克莱蒙特。

他以血亲的身份在医院拿到死亡证明,而后便开始办理一连串的身后庶务——将遗体移送火葬,通知大学,拿到还没发的工资,申请保险赔付,联系会计师,关掉银行账户,支付最后的账单,停掉邮件和各种订阅。

以及此行要做的项目,也一直在继续。反正全世界都在远程办公,不管是医院,还是殡仪馆,只要有电脑,有网络,哪里都可以。

他事无巨细地做着这一切,言谨陪着他,寸步不离。

他说:“你要是有事,你去忙。”

但她没走,说:“早都居家办公了,律所里一个礼拜看不见几个人。”

于是,他继续,开始写讣告,办葬礼,整理许老师的遗物。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许易和对身后事早有想法。

是言谨告诉他,刚进医院的时候,许老师意识尚且清醒,看到她来探望,玩笑似地对她说,自己将来的墓志铭想刻玛丽·奥利弗《夏日》里的一句诗:tell , what is it you pn to do with your one wild and precio life?

初初听到,周其野便不觉得意外。许易和喜欢玛丽·奥利弗。他十几岁的时候,她就给他寄过好几本这位女诗人的诗集,《夜晚的旅行者》,《灯光的屋宇》……

那时候,她每周给他写一封电子邮件,总是分享自己在读的书,在听的音乐,在看的电影,告诉他自己喜欢哪些部分,为什么喜欢,都想到了什么。也会问他看过了没有,喜欢哪些部分,为什么喜欢,都想到了什么?那几本诗集也不例外,他们聊过里面很多句子,他只是没想到她最终选择留在自己墓碑上的会是这一句。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第一次哭出来,在许易和有些凌乱的小公寓里,坐在一张暗红色的旧沙发上,忽然失声啜泣。仅仅一秒,意识到言谨也在,他羞愧于这种失态,想要克制住自己。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展臂抱住他。那个动作温柔而宽容,令他再无法自控,埋头到她颈侧。她轻抚他的后背和头发,直到他平静了些,才说:“没事的,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没事的……”

而他也真的说了,那些从未告诉过别人,甚至从来不敢好好想一想的念头:

“……她说我怪她,是的,我心里一直有想法,哪怕她其实从来没跟我断过联系,每年不是回来看我,就是接我出去旅游,每个礼拜都会给我写一封很长的 eail,给我寄书,跟我聊书、音乐和电影……我那时候念初中,学校里也有同学被父母送到国外去 hostay 或者寄宿,我当时听说,感觉都是羡慕。其实,她做的也是同样一件事,只是角色反了一反而已,她离开家,把我留下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远行的只能是我,不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