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眼中的质疑,薛才瑾又被那可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他微微瑟缩着,如实道:“我真不知晓,官人,小的只知晓……那姑娘姓姜,她不是本地人,是三年前来的江南,至于她的本名,也未和其他人提起过,邻里乡亲都唤她姜姑娘。”
姜氏,三年前,并非江南人士。
步瞻呼吸微促,心中忽然紧张。
会是她吗?
还是又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人?
他攥了攥手中的玉佩,耳畔传来谈钊压抑着的声息。
“公子,不过是一个相同的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城了。”
闻言,步瞻微微抬眸,看了眼天色。
微沉的天,似乎又要落雨。
也是。
只是一个姓相同罢了。
步瞻轻扫了马车前那男人一眼,对方一身布衣,抖得像是个筛子。听一侧妇人的话,那名姜姑娘似乎是他的意中人。
她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若还在世,怎会在街边抛头露面地开一家铺子,怎会如此辛劳勤勉只为了维持生计。
如若她还在世,又怎会看上这样低贱的男子。
步瞻面色冷淡,阖上车帘。
坐在马车上,他想了想,企图从记忆里搜寻出她同样也喜欢吃鱼的痕迹。
可他想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竟从来都不知晓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有没有什么忌口。
就连那年她过生辰,自己也是随意向小厨房吩咐了声,多做些皇后爱吃的菜品。
马车缓缓,行至一处,谈钊在车外轻声:“主上,琳琅居到了。”
是过,还是停。
车内之人未言,喧嚣的街道里,唯有此一处静默。那年一场大火,也让谈钊看出了姜皇后在主上心中的分量。但他什么都不说,只将那份情愫压抑在心底,不让任何外人察觉。
谈钊等了许久。
那马车夫也瞧着谈大人的眼色,不敢再驭马。
终于,就在所有人都要放弃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了小雨。雨珠子一颗颗连成线,整条青衣巷再度弥漫上一层朦胧的雾,步瞻的声音亦在这一层雨雾中朦胧地响起。
他说,停车,下马。
谈钊赶忙递上一柄骨伞。
……
薛才瑾抱着鱼篓,再度于琳琅居外撞上那一辆马车。
马车的主人撑开一柄骨伞,自车厢内施施然走了下来。他一身雪衣,站在一袭淅淅沥沥的雨帘里,有风轻扬,拂起他宽大的袖摆。
他侧脸昳丽,气度矜贵,鹤立在朦胧的水雾里,犹如仙人。
薛才瑾很想上前,说琳琅居今日不开门。
但转念一想,对方今日差点儿将自己替姜姑娘钓的鱼抢走,他不免生了些报复心理,抱稳了怀里的鱼篓,偷偷从另一侧离去。
还好姜姑娘平日不住在琳琅居。
姜泠刚捧了两壶酒、欲往另一间门屋子里走,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她将桂花酿放下,撑着伞开门,又是住在隔壁的薛才瑾。
对方依旧抱着一箩筐的鱼,依旧一见了她就脸红。
雨水自廊檐上滴落,他未带伞,所幸雨势不大,他自己又住在隔壁。男人将鱼筐放下,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
“今日钓的鲈鱼,我一个人吃不完,来给姑娘送几条……姜姑娘,上次我钓的鱼你可都吃完了,那鱼儿肉质可鲜美?”
薛才瑾淋着雨,眨巴着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眼中满是期冀。
姜泠赶忙将手中雨伞朝对方斜了斜,遮挡住他头顶上方落下的雨。自从她来了青衣巷,薛大哥就对她百般照顾。无论她再怎么回避对方眼底的感情,他始终像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不依不饶地对她好。即便姜泠直言自己生过孩子嫁过人,薛才瑾也只是一愣,继而笑呵呵地说他不在乎。
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过去。既然她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他就应该替她高兴。
姜泠没法儿,赶又赶不走他,心底怀有愧疚,只好平日里也多帮衬帮衬他。
薛才瑾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家里面有什么针线活儿,她也会帮着他做。
如今对方又抱来一大筐的鲈鱼,姜泠轻叹了声,无可奈何道:“薛大哥,您真的不必再送了,如今家中的鱼多得吃不完。我今日有客人要招待,改日再请你吃饭。”
男人又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好,好。”
薛才瑾下意识地再朝院子里望去,庭院内下着雨,厢房的灯微亮着,他不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是……季公子吗?”
姜泠点了点头。
薛才瑾面上浮现过一道失落之色。
今日季扶声来,还是与她说开办画馆的事。就在昨日,他刚在南金街低价买下了一处楼馆,二人今日便是要庆祝此事。
这些话,姜泠自然不会与薛才瑾这样一个外人说。
见对方要走,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唤了句“等等”,转身跑回房间门。待折返回来时,姜泠手里头已然多了一个小香囊。
“薛大哥,这个你收下。”
见状,薛才瑾喜不自胜:“姜姑娘,这是……”
姜泠道:“前些日子你说家中有蚊虫,这个香囊,可作驱蚊之用,你平日挂在身上,可防蚊虫叮咬。”
香囊里传出些香气,似乎是草药,却比草药更清冽好闻。
薛才瑾嘴角咧到了耳根,连忙将其收好,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
姜泠将他送出庭院,转身回到屋内。
桌子上,已摆了好酒好菜。
季徵一见了她,微微扬唇。男人依旧一袭青衣,唇角边挂着温和的笑意。
“姜老板,吃菜。”
姜泠不会喝酒。
只抿了一口,便辣得说不出来话。
季徵浅笑着,给她倒了杯水,话语中带着责备,声音却依旧儒雅温和:“不会喝便不要喝,还非说为了庆祝画馆开业。若是喝醉了怎么办,女孩子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姜泠辣得双颊飞红,连连道。
“季老师说得是,季老师教训得是。”
季徵无奈,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姜泠差不多也吃饱了。二人规划了下日后画馆的发展,正说着,对方忽然提起一个人来。
上次在伊君楼赎回的青楼女子,十七娘。
姜泠右手微顿,抬起头。
正见着对方微垂下眼,他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行走江湖,不便时常带着她,如若她想留在江南,还要劳烦你帮我照顾照顾她。不过你无须担心,我会留下充足的银两,她的脾气也很好,你应该会喜欢她。”
姜泠与季扶声认识了这么多年,在她的印象里,对方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事。
他更不像是因为色相,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