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非要您说呢?”
伯爵沉默了一下,”若是您一定要听我的意见的话……我知道您总会找个妻子,如果您想要娶伊伦伯格小姐的话,我可以理解……”
“但是?”
“但是我又止不住地去想,若是您娶的不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妹妹就好了。”伯爵叹了一口气,“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的话……”
“这事情还没定呢,”吕西安连忙打断对方,“而且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已经告诉过我,如果我们结婚的话,这桩婚姻也不过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安排罢了。”
“所有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伯爵反问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为了爱情结婚的呢?”
“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或许是为了爱情吧,至少她现在是这么想的。”吕西安叹了口气,阿德莱德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梅朗雄先生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婚姻与一切都息息相关,唯独与爱情无关,阿德莱德小姐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到那时候恐怕已经为时已晚。
“我们去外面转转吧。”注意到了吕西的安语气变得低落,德拉罗舍尔伯爵提议道,“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好,万一杜瓦利埃先生回来看到了我们,他一定会猜出我们听到了他刚才的那两场对话的,那样可就太尴尬了。”
吕西安和德拉罗舍尔从图书室溜了出去,别墅里静悄悄的,走廊和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影,连仆人们都不见了。他们走出了别墅的大门,沿着吕西安之前那天晚上走过的路散步,一路走到他涉水的河边才折返回来,而当他们回到别墅之后,就进入了吕西安的房间里呆着以避免尴尬。其余的客人们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像是一群冬眠的熊,缩进了自己藏身的岩洞里。
大家直到晚餐时分,才在餐桌上再次碰面,而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杜瓦利埃夫人脸上被丈夫打出来的红肿已经消褪了下去,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也肿的厉害;她的丈夫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当他走进餐厅时,闻起来就像一部蒸汽机车刚刚驶入了车站似的。
当仆人们开始给客人们倒酒时,瓦朗坦一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主人,他们有些意外的急事,不得不在这两天就回巴黎去;德瓦尔特内伯爵也表示自己要走,他甚至都没有给出什么理由,只是用一句“突然有事”搪塞了过去;德塞弗尔伯爵夫妇则一直埋头吃饭,丝毫不提走的事情,想必妹夫家的这出好戏他们还没有看够呢。至于即将加入这个家庭的盖拉尔先生,他同样沉默寡言,吃饭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刀叉,不但不看自己的岳父岳母,连未来的新娘也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
当晚餐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杜瓦利埃先生拿起小勺子,轻轻敲了敲酒杯,“杜瓦利埃夫人和我有一件事情要向诸位宣布。”他看向自己的妻子。
杜瓦利埃夫人挺直了腰,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或许是试图以这种姿态挽回自己的一点尊严,“亲爱的朋友们,我想要最先向你们宣布一个消息:我的女儿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将会和亨利盖拉尔先生在近期内举行婚礼。”
在座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目光纷纷看向安妮小姐和盖拉尔先生,前者像一尊石像般冷若冰霜,后者则如同一个乡村牧师一样喜气洋洋。
“同时,我还要高兴地告诉大家,”杜瓦利埃夫人硬在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的小女儿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已经接受了我们家一位忠实的老朋友克莱门特梅朗雄先生的求婚,我和杜瓦利埃先生已经决定,将他们的婚礼与安妮的婚礼同时举行,我诚挚地邀请诸位能够参加婚礼和婚宴。”
杜瓦利埃先生举起酒杯,在蜡烛的光线下,吕西安看到他的脸涨的通红,那是盛开的天竺葵的颜色,他看上去随时都要中风了,但他还是成功说出了祝酒辞:“我请求诸位为我两位女儿的幸福干一杯。”
大家都举起酒杯,向盖拉尔先生,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妇道贺,盖拉尔先生和杜瓦利埃先生都将杯子里的香槟酒一饮而尽,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人则只是让金黄色的酒液微微沾了沾她们苍白的嘴唇。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梅朗雄先生和阿德莱德小姐道贺呢?”德塞弗尔伯爵夫人优雅地问道,她看来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小姑子就这样轻易过关,“他们今晚会回来吗?”
杜瓦利埃夫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把酒杯打翻,她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是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杜瓦利埃先生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实在是不巧,阿德莱德感到身体不太舒服,她想回巴黎去看我们熟悉的那位大夫,但是我和杜瓦利埃夫人都不方便抛下诸位陪她回去……感谢梅朗雄先生,他自告奋勇地要担当这个使命。”
“这也是未婚夫该做的嘛。”瓦朗坦夫人用餐巾遮住嘴巴,吃吃笑了几声。
“您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德塞弗尔夫人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杜瓦利埃夫人说道,“若是您想要先陪女儿回城去,我们都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们都不希望给别人留下待客不周的印象。”杜瓦利埃夫人干巴巴地说道,她手里的银刀子和盘子里的排骨相碰,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吃饱了。”安妮小姐将刀叉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离席,“祝大家晚安。”
“您不去看看您的未婚妻吗?”当安妮小姐离开后,德塞弗尔夫人向满脸尴尬的盖拉尔先生挤了挤眼睛,“她看上去可有些不高兴呢。”
“她只是有点累了。”杜瓦利埃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桌上的众人都从中捕捉到了谈话就此结束的信号,于是全都识趣地安静了下来。
晚餐结束之后,德拉罗舍尔伯爵向杜瓦利埃夫妇表达了对他们邀请的感谢,同时向他们告辞,他打算回自己的别墅去了,而吕西安也适时地表示自己要去送送伯爵。
他们坐上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马车,驶出了杜瓦利埃家的别墅,天色已经变成了那种类似于紫色的深蓝,上面缀满了金色的星星,仿佛是剧院里挂在舞台背后的布景。田间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干草和麦秸被摞成一个个垛子,星罗棋布地分布在田野上,如同游牧民族的一顶顶毡房,又像是黑暗的大海上露出水面的片片礁石。白日里的暑气已经消退的无影无踪,当风吹在敞篷马车上的乘客身上时,他们本能地紧了紧自己的领子。吕西安从未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这个转瞬即逝的夏天就要结束了。
第151章 秋季赛马会
十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在巴黎郊区布洛涅森林中央的隆尚赛马场,正在举行今年的秋季赛马大奖赛,这是每年秋天社交界最受关注的活动之一,不但是巴黎人,连许多外省的游客都专程慕名而来。
秋季赛马会从这个周五开始,连续在隆尚赛马场举行三天。而本场大赛当中最受瞩目,奖金最高的一场比赛,就是星期天下午举行的障碍赛马决赛,因此还不到中午,从巴黎来的马车已经络绎不绝地驶入了隆尚赛马场。
这一天是个极好的秋日天气,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将之前一星期里一直笼罩在巴黎人头上的阴云吹的一干二净,而到了早上,大风就乖觉地变成了沁人心脾的微风,让巴黎人民得以享受一个美妙的好天气。在观众们的头顶上,太阳高悬于蔚蓝色的天空正中,把整个赛马场的看台,马厩,赛道上的障碍物,裁判亭,以及终点标志杆和计时牌都照的金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