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吕西安冷笑了一声,这样阴阳怪气的故作姿态,本身就是一种评论。

他读完了这篇文章,又很快地扫了一眼其他版面,随即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了床底下。

在之后的几天里,吕西安又参加了数场公开露面的活动,《布卢瓦信使报》报道这些活动时的口径依旧暗藏讥讽,但根据蒂贝尔先生所做的调查,吕西安的声势正在水涨船高。

到了星期三,蒂贝尔先生又给吕西安带来了好消息阿尔方斯已经回了电报,吕西安所要求的两位内务部的探员将在周五准时到达布卢瓦。

当天晚上,吕西安给昂吉安神父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向神父交代了周五牌局的具体安排,要求神父务必要邀请来那位拉萨尔先生出席。

星期五的下午,吕西安结束了当天的行程,他拜访了城里的码头,和码头工人们承诺将会改善他们的工作环境,大力打击超载和不安全操作的行为。之前他前往医院探访沉船事故当中的伤者,让他收获了运输业的从业工人们的大量好感,他打算趁热打铁,将这些好感转变为对他的支持。

在探访结束以后,吕西安和码头上的工人们一一握手。那些工人们的手上沾满了油污,他们用力地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擦着,当吕西安朝他们伸出手时,那些人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因为窘迫而泛起红色,就如同熟透了的李子似的。

令在场的观众惊讶的是,吕西安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握上了他们的手,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为难或是厌恶的神色,这是他们在之前的候选人身上从未看到过的,更不用说是一位有着贵族头衔的候选人了。在外省,“大众政治”这个巴黎的流行词汇,依旧是个远在天边的概念,虽然大革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可一千多年的封建贵族统治所留下的印记还依旧不曾完全磨灭,比起巴黎,这里的等级要分明的多。

吕西安握完了全部人的手,在众人的欢呼声当中登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了,吕西安从座位上拿起一块精致的丝绸帕子,一边哼着一段《吉赛尔》当中的小调,一边细心擦拭着手上沾上的油汗。

“我相信今天您握手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会投您的票的。”坐在对面的蒂贝尔先生开腔说道,刚才他并没有下车,但是从马车的车窗里依旧看到了整个过程,“您的亲和力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天赋,莱菲布勒或许有钱也有影响力,可赢得选举终究还是要看选票的。”

吕西安擦完了手,打了个哈欠,将那块帕子随意地扔到脚边。

“比起巴黎人,外省人实在是朴实的可爱。”他向蒂贝尔先生说道,“我了解我故乡的这些人们,他们重感情又忠诚,如果我让他们感受到其他候选人不能给他们的尊重和平等相待,那么在未来的三十年里他们都会投我的票的。”

“而三十年以后您想必已经成为了内阁总理,甚至是总统了。”蒂贝尔先生凑趣地说道,他朝窗外看了看,“这似乎不是回竞选总部的路。”

“这的确不是,我们要去火车站。”吕西安向他解释,“那两位巴黎来的探员就要到了,我要去车站接他们。”

“这完全不需要您亲自去,我完全可以安排别人料理好一切的。他们受到阿尔方斯少爷的指令,会一丝不苟地协助您,无论您想要干什么,只要别太出格就行。”蒂贝尔先生放低了声音,“他们每年从伊伦伯格银行拿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吕西安摇了摇头。

“在莱菲布勒看来,和这些工人们直接对话也没有必要,可我还是来了。”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白皙的双手,确认上面没有了污渍,才把手套戴上,“别人会因为金钱和影响力而为我做事,可我却更希望他们是真心因为愿意为我服务而做事的。也许前者更加简单一些,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后者更靠得住。”

“内务部的探员都是警探当中的翘楚,不是像美国的平克顿侦探所那样为了金钱什么都做的私家侦探,他们虽然收了钱,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内心里会把自己当成任我使唤的奴仆。他们人来了布卢瓦,但心里未免不会有些芥蒂,我亲自去接他们就是希望解除可能有的这种芥蒂,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为了钱而服从我的命令,而是来帮一个客气的熟人解决问题,这样他们心里就没那么别扭了。我对今晚的安排寄予厚望,我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情况发生。”

“我明白了。”蒂贝尔先生点点头,吕西安满意地注意到对方的眼里多了一丝对自己的敬畏,之前蒂贝尔先生还会质疑吕西安的安排,而这些天里,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按照这样的速度,他很快就要变成吕西安的应声虫了。

当然这位竞选经理还会继续向巴黎的阿尔方斯传递消息,这一点吕西安知道,但并不在意。蒂贝尔是阿尔方斯的人,这一点无法改变,吕西安只需要他尊重自己的安排。阿尔方斯如今和他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他也没有理由让蒂贝尔在背后给吕西安制造麻烦,那么如果这位付钱的老板想知道布卢瓦这里的一举一动,那就让他知道吧。

两匹拉车的马轻快地迈着步子,拉着马车驶入了火车站前的广场。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日子,温暖的阳光洒在城里每一栋建筑的屋顶上,也洒在每一位行人的肩膀上。火车站前的喷泉欢快地向外喷着水,水滴在阳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晕,噼啪作响着落在下方的水池里。

车站顶上的大钟指着下午三点一刻,从巴黎来的快车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抵达。

吕西安下了马车,和蒂贝尔先生一起走进车站大厅,大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旅客和接站的人,几个搬运工用小推车拉着行李,急匆匆地从人们之间穿过。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一个穿着铁路公司服装的男人就从大厅侧面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胳膊上戴着站长的袖标。

“巴黎到南特的快车即将进站!去图尔,昂热和南特的旅客,请上月台!”

吕西安和蒂贝尔跟随着其他人一起穿过通向站台的那扇大门,走上了站台。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奔跑着四处查看,为列车进站做准备。搬运工们将准备装车的行李统一运上了站台,堆在一起,其中时不时地传出几声狗的叫声,那是某位旅客托运的宠物,由于铁路公司的规定只能和其余的行李一起呆在行李车里。

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那汽笛不断地响着,一声响过一声,没过多久,吕西安脚下的站台也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一台黑色的火车头出现在铁轨的尽头,它像是一条发怒的巨龙的脑袋一样,用汽笛发出慑人的尖啸,同时向外喷涂着黑灰色的蒸气。车头后面挂着宝蓝色的车厢,由于是快车,车厢总共只有六节,一节头等车厢外加四节二等车厢,还有一节行李车,没有加挂三等车厢。

当列车驶入站台时,速度已经放的极慢了。车刚一停下,乘务员就打开了车门,将下车用的踏板放下来。

“去南特的快车到站了,本站停靠二十分钟!”站长的声音在月台上回荡着,“前往图尔,昂热和南特的乘客请上车!”

吕西安朝着头等车厢的方向走去,一些性急的乘客已经开始下车了,想必当列车进站之前,他们已经在车门口等待:一个穿着蓝红色军服的军官;一个头戴着圆顶小帽,又矮又胖的小商人;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律师似的人物,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份报纸。

“您知道那两位探员长什么样子吗?”吕西安转过头向蒂贝尔先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