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路途遥远,多有变故,犯人比预定时间晚到也是常有的,只不过他已迟了这么久,又毫无说明,乌西负责管理犯人的总管再傻也该知道出事了,于是便来求助驻军。
贺煊当时气息微变,却未陡然发难,这说明贺煊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乌西那有犯人的名册,但不会有犯人的画像,有些能使银子的,还能偷梁换柱,让人顶那流放的犯人之名,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押解他的衙役也多次暗示他,到了乌西,只要银子使够,他们与乌西自有交易。
莫尹不化名,一是出于自傲,二是乌西管理松散,即便他未到乌西,以乌西总管一贯的做法,多半是造假顶缺,免得多生事端。
而轮到他身上,乌西总管却没有选择息事宁人,反而兴师动众地来求助贺煊。
兴许是朝中有人向乌西总管询问了他的下落,也兴许就是纯粹的他被这个世界所排斥,比较倒霉。
做反派就是这样,喝凉水都塞牙缝,不像主角,处处都是机缘。
莫尹盘着手炉,面色淡淡,眼中微光闪烁。
不过做他们这种大反派,不到最后,总不会放弃那哪怕一线生机的。
*
贺煊心中不定,召来亲卫,询问莫尹出帐后做了什么,亲卫说军师巡视军营后便回了帐内,手指轻点桌面,贺煊起身道:“我去瞧瞧他。”
身为主将,贺煊平素除了练兵之外也有许多文书工作要做,常三思在任时对几座城镇放任自流,全不管事,贺煊来边境可不只是为了打仗,打仗是为了让百姓都能安享太平,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所以对各城事宜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他与莫尹都有事忙,虽同在营中,一为将军,一为军师,却相见甚少。
莫尹的营地极其安静,荧惑军军士们正在给自己的马梳毛,见将军来营,神情漠然地行了礼。
贺煊目光掠过这些人,总觉得他们不像士兵,倒像野兽。
被驯化的野兽。
脑海中又蓦然想起银白的月光下,薄衫轻剑,鲜血满地,一人御群狼。
贺煊脚步顿住,手搭在帐帘上,眼睫低垂,眉头微皱。
帐帘掀开,贺煊见到帐中情形时不由微微一愣。
莫尹双腿团坐在床榻上,双手插在毛茸茸的袖套中,头微微低着,眼睫紧闭,像是睡着了。
贺煊本想出声提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了下莫尹的军帐,帐内十分简朴无甚特色,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只觉得这地方好似格外冷清。
贺煊轻轻迈步,脚步落地无声,慢慢靠近后发觉莫尹真的是在打瞌睡,毛茸茸的袖套垫在盘起的双腿上,像卧了只兔子,中间漏出一点铜色,是手炉。
倒是用上了。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等贺煊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注视个男人的睡颜许久,他立即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四下转动头脸,重重地咳了一声,“军师。”
莫尹其实早就察觉有人进来了,从那人轻得常人几乎不可能察觉的脚步声来看,此人必是贺煊无疑,他佯作不知,继续低头瞌睡,想等贺煊叫他,再醒来作出毫无防备的模样,然而他装了许久,贺煊仍未叫他。
好深的城府,是在试探他是不是在装睡?莫尹暗暗留心,睡得愈发沉静,等贺煊终于结束试探,出声唤他时,他便也装作一个激灵,睡眼惺忪地睁眼,眼神从略微空茫到变回冷静淡然,做戏做足了全套,才装作发现帐中多了个人的模样,“将军?”
贺煊道:“怎么青天白日地坐这儿打瞌睡?”
“困了。”
莫尹拢了拢手炉,肩膀向左侧微塌,慵懒道:“将军有何事?”抬眼,“这好像是你头一次上我这儿。”
贺煊默然,自己拉了张椅子在莫尹的斜面坐下,两人素无往来,从不闲谈,这么一坐,气氛似是有些尴尬,后颈悄然冒汗,贺煊极轻微地扭了扭脖子,道:“今日乌西派人来了。”
果然是来试探他的。
莫尹道:“我看到驿站的马了。”
贺煊看他,莫尹面色如常,似是还有些未睡醒的模样,“有何要事?”
贺煊膝盖微微打开,两手分落膝头,轻描淡写道:“朝廷跑了个流放的重犯,叫我帮忙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