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湾村已经被蓝幽幽的青雾淹没了,
一道道僵硬悬空的身影,从石碟屋子里出来,双脚直挺,头颅低垂,面容模糊地朝村口靠近。
若隐若现的,还有一根根绳索,从半空中坠下来。
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难民脖颈上忽然一紧,
有种被绳索勒住了气管的感觉。
“不要看,跑!”赶着驴车过来的汉子大喝一声,将最后一枚石头子啪地砸在墨石物件周围。一股旋风似的气流骤然冲出,连带着汉子身边的矮小身影都被冲了一个跟头。汉子爬起来大喊着催促大家伙赶快走,自己猫腰往回跑的时候却手脚麻利的往地面一抹,迅速地捡地面上的黄符纸。
一边抹一边计算,“一两银子、两两银子、三两……哎呦!”
卫厄留在难民后头,原本是想看看这个赶着驴车到这里,不知底细的人有什么能耐。
没想到撞到这么抠门不要命的主。
跟着赶驴车的汉子一块儿来的矮小身影一脚踹在汉子身上,将他咕噜咕噜,踹滚出去。
就这样,汉子都没忘记伸手往地上一刮,似乎格外心疼似的:“我的银两啊!唉呦!个不知道俭用的败家儿。”
汉子被矮小的同伴踹离了村子口,老牛湾村中若隐若现的悬吊身影被石头桩子一样的东西定在原地,然而村子中的蓝色雾气却没有被挡住,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涌。赶驴车的汉子灵敏地跳起来,吹了声口哨,驴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冲。
他赶着驴车冲过,卫厄一个跃步,就踩在了驴车的木板上,
动作快速敏捷,连埋头赶车的汉子都没察觉车上多了个人。
等一群人气都不带停地逃出去两三里地,日头渐渐高了,汉子这才打着口哨让驴子放慢步伐,他摘下蒙头的道巾擦汗,一回头,看到个冷沉沉的青年立在驴车边沿,险些一个栽累从车上翻下去:“你、你你你人还是鬼?”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驴车的卫厄也不答话,只踩着驴车的木头板,轻盈地下去,无声地走向沈富勇他们。
他行动起来,脚步的脚音旁人几乎听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别人背后,抽刀往脖子上割一下,别人死了都不一定有感觉。
汉子头皮有点发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思索黄河道上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个人物,一边朝身边的少年埋怨道:“怎么让人摸到后头还不出一声的。”
驴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先前和卫厄交过手的矮小身影。
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黝黑少年,汉子口中的“铁哥儿”。
铁哥儿一张晒得黝黑的脸没任何表情,抱着褡包,视线往自己肩头斜了斜。
汉子这才看到,铁哥儿肩头的破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离脖子挨得极近的裂口子,顿时没话说了——他是无知无觉架着车被人盯着赶了一路,铁哥儿是被人货真价实,架着刀,架了一路。路上指不定,他赶着驴车一个没赶好,车一个颠簸,对方的刀就能给铁哥儿的脖子开了口。
这还怎么出声提醒?敢开口,对方就敢让铁哥儿永远开不了口。
汉子是刚刚发现,直播间已经麻木地看了一路了:
【666666不愧是卫厄】
【我卫神真是心狠手辣啊,拿刀架个小孩子都不手软的】
【冷血无情我卫神】
【一路下来,铁哥儿的脸都快白成“银哥儿”了】
脸快白了一个度的铁哥儿幽幽地盯着赶驴车的汉子。
“嘿嘿,嘿嘿,”汉子干笑两声,“回头到,给你买桂花糕吃,上好的桂花糕。”
将铁哥儿打发过去,汉子把视线移回到了离开驴车的年轻后生身上——他是江湖人,打量人的方式自然跟沈富勇这种难民不同,瞧的不是衣着这种外相,而是行走的步伐,手在日常间的细微动作。
刚刚悄无声息摸上车,审视了他们一路的年轻人脚步极灵巧轻稳,是长于暗杀之人。
而手垂于身边的位置,看似随意,实则随时预备着扬手应敌。
少说得是在道上血雨腥风混迹过七八年才能历练出来。
这种人物,怎么会听不懂江湖道上的“春点”?
难道是……其他家的人终于也出来了?
汉子的念头七盘八转的,不妨碍他摇晃手里的铃铛。
这汉子做一副道士打扮,破棉袄外罩着件更破烂的道袍,胡乱扎了个莲花冠。否则也不会被经两个副本,对副本里的道士格外忌惮的卫厄摸上车,盯了一路。但汉子一摇晃铃铛,就暴露了自家的根底——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洞内玄黄,错了重来,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汉子的净天地神咒背得颠三倒四,时不时还掺杂几句“臭牛鼻子乱坑老子”的问候,
手中拿着的铃铛,却不是凡物,
青铜色的铃铛晃动着,铃铛声似乎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赶着逃难的难民心神渐渐稳下来。
一行人在日头高升的时候,于黄土路边赶到了另一个破败的小村子。这个新抵达的村子,虽然同样破败没人,但倒塌的屋子前后里外,长着枯黄的杂草,还有野狐、兔子在杂草中出没。
难民一到,咻咻蹿进草丛废墟躲着。
烂房子在日头底下晒着,
明显没有老牛湾村那些诡异的东西。
付大生、曾勇子他们这些难民一路走得气喘吁吁。赶驴车的汉子和铁哥儿在路边歇了下来,卫厄他们也就跟着一起停步。两边相距不远地,终算有功夫互相打量。一打量,付大生他们这些难民里头,就有人“咦”地叫出了声。
刘三牛瞪着眼:“你、你是前些日子那个挑青子汉的!”
听到刘三牛的话,正在打量这又一座荒凉破村的卫厄将视线扫了过来。
“挑青子汉的”就是旧时挑担卖刀枪药、神枪药的卖药郎,卖的药多良萎不齐,有的真有奇效,有的纯粹就是骗人坑钱的。先前在黄河滩边,刘三牛他们就说过自己遇到个挑青子的“高人”,在半路上指点过难民,往人多阳气旺的州府县城去。
刘三牛他们这才赶着,朝保德州的河曲县城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