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用的人一半是自己带出来的,一半是谢旃陆陆续续介绍过来的,他相信谢旃,但这些人都是南朝旧人,与江东牵扯颇深,这些人中很可能有谁背着谢旃,做了张抗的内应。
王澍答应着,想了想又道:“傅十娘已经猜到傅娘子离开京城了。”
桓宣有点意外,想想又不意外。傅娇跟傅云晚完全不一样,傅家那些女郎们的心眼加起来,还不如傅娇一个人多。那天他原说是帮她治好伤后就送她回傅家,可她一眼就看出来傅云晚心情郁结,看出来他们之间关系微妙,便说自己能够帮着开解,又说他这样一味逼着是不行的,傅云晚性子虽软但极重情义,得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
就是因为这番话,他改了主意,许傅娇留下。这个人很擅长察言观色,体察人的心思,这些本事平时也许很有用,可惜在这乱世里,一场乱棍下来,再多的心眼也都成空。“看好了别让她见外人就行,别的不用理会。”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有人禀报:“大将军,傅女郎求见。”
果然不能安分待着。桓宣在榻上坐下:“带进来。”
“大将军,”傅娇一进门就跪下,腿上的伤还没好,诡异的扭在一边,“奴有一言进谏。”
桓宣居高临下,淡淡说道:“说。”
傅娇匍匐在地:“奴愿扮成七姐,引开耳目。”
“何意?”
傅娇抬头看他,神色恳切:“奴想了很久,那幕后之人让寄姐引奴来这里既然是为了七姐,那么必定会在暗中窥探这边的动静,若是发现七姐不在府中,七姐在路上也许就不能安全……”
桓宣忽地一眼横过来,冷厉异常,傅娇猛地一惊,强撑着说了下去:“这些都是奴自己猜测的,若是猜错了,还求大将军恕罪。”
桓宣沉默着。他也想到了这点,一开始并不想让傅娇插一脚,这女人心眼太多,他信不过,但既然她已经猜到了,由她扮成傅云晚引开注意,确实比装作闭门不出更合适。冷冷问道:“你想要什么?”
“奴只想求大将军庇护,”傅娇窥探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回答,“奴若是毫无用处,大将军迟早会赶奴回去,是以奴愿竭尽全力,帮大将军达成心愿。”
桓宣并不能确定她说的有几l分真假,许久,唤过王澍:“带去收拾收拾,搬进后院。”
不管是真是假,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倘若有变,随时都能制住,不怕她能翻天。
傅娇走后天已大亮,桓宣闭着眼睛小憩,正在心中推算傅云晚走到了哪里,门外侍卫禀报,宣旨的中官上门来了:“着大将军桓宣兼任淮南总管,率北府东军,随驾亲
()征兖州。”
北府东军,元戎的亲信主力,元辂如今却要划给他。元戎绝不会拱手让出,若他无能,无法从元戎手中接管,从此威信就要一落千丈,若他强夺,元戎必会视他为死敌,东军各级军官都是北人,必定也会明里暗里与他作对,无论怎么选,他与元戎,势必都是一场火并。
一石二鸟,元辂打的好主意。
桓宣直起身,接过圣旨。
这日傍晚,傅云晚在百里外一处集镇落脚。
为了不引人注意,护送的侍卫都已换掉中军服色,打扮成北人家奴的模样,她也换下了衰絰,男装戴帽坐在车中,段祥扮成管事,阿金阿随扮成贴身小奴,乍看上去,就像是北人的富贵人家探亲出行。
段祥包下了一整个客栈,造火烧饭都是用自带的干粮,就连用水也是再三检查了,煮沸了再用,傅云晚坐了一天车乏得厉害,正在房里休息,忽地听见外面一阵凄厉的哭声,从窗户缝里望出去,就见客栈外临街的路上支着棚子,棚子里一个粗壮男人按着个女人,手里一把斧头,正往女人胳膊上砍去。
傅云晚脑子里嗡一声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眼前发着晕,铺天盖地,都是那女人胳膊断开处喷涌的鲜血,还有那张因为恐惧和痛楚扭曲的脸。
想吐,想尖叫,又死死咬着牙不肯叫出声,在濒临晕厥的边缘仍牢牢记着桓宣说的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被外人听出来她是个女人。背心贴着地,冷得透骨,抖着手哆哆嗦嗦摸到榻脚叩了几l下,努力弄出动静,好让在隔壁收拾卧房的两个女使听见。
阿金头一个听见动静过来,看见她摔在地上,吓得飞跑过来双手来抱:“娘子,娘子怎么了?”
她力气小抱不动,傅云晚浑身瘫软又动不得,煞白着一张脸,老半天才能发出声音:“外面,有人,杀人。”
阿随跟着跑过来,探头向外一看,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去叫段队正,叫他。”傅云晚断断续续吩咐着,“跟他说一声。”
阿随飞跑出去找段祥,阿金用尽全力来抱,傅云晚也极力挣扎,终于爬起来,靠着榻脚坐在地上。不敢去看窗外,可声音挡不住,那个凄厉的哭声一直都在耳边盘旋,脑子昏昏沉沉,怎么都想不通光天化日,在这集镇的街上,怎么会有人当街杀人。
哭声突然变小,是阿金关上了窗。傅云晚捂着心口喘气,阿金倒了一碗水扶着她喝了几l口,又擦掉她额头的冷汗,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别怕,没事了。”
傅云晚害怕,怕之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有什么过去从不曾见过的东西歘一下在她面前撕开了伪装,血淋淋地摆着,老半天才能开口:“快叫段队正救她。”
阿金低着头,许久才道:“娘子,这个恐怕,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傅云晚到这时候,眼泪才突然涌出来,哽咽着追问。
“奴看着,像是让人卖了做菜人的。”阿金的
声音也变了,夹着哭腔,“等段队正赶过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菜人。什么是菜人。傅云晚怔怔地:“什么是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