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看见了凤辜。
“师父。”祝神将凤辜来回看了看,直觉般地问道,“你怎么……就剩一缕魂了?”
凤辜并不回答,只是走到他眼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时祝神发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他十岁出头的少年时期,因为才刚复活,身体矮小孱弱,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到凤辜的胸膛,凤辜微微抬手就能摸到他的发顶。
他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眷念与委屈,好像上次能这样伏在凤辜身前被纵容着胡闹,已是十数年前的事了。
凤辜牵起他的手,像十岁时牵着他走遍丘墟那座宅院中每一条回廊时那样,祝神亦步亦趋地跟着,仰头时眼中只有对方清逸出尘的背影,那年的他身无爱恨,未惹恩仇,什么也来不及不想,只想永远待在这个背影身边。
“师父,”祝神同他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我们要去哪?”
“去找祝双衣。”
凤辜越往前走,祝神的视野逐渐明亮了,他仿佛恍惚间瞧见自己多年的梦境:那条与戚长敛斗争的巨蟒,还有无数次被巨蟒吞噬的凤辜每一次梦境都是凤辜残余念力中的念境。凤辜在与自己的念力作斗争,在与困在他念境中的戚长敛作斗争。他的念力在自保,阻拦他一次次消耗自己精魂,而戚长敛在梦境中一次次屠杀着凤辜那一缕魂魄。
凤辜每兵败一次,戚长敛就离祝神更近一分,离挣脱那把刀的封印更近一分。
祝神做了十二年的梦,是凤辜在念境中困了戚长敛十二年。
“走吧,祝神。”凤辜停下脚步,松开了祝神的手,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是封印在祝神梦境中的精魂彻底地散去,“找到祝双衣,完成你的复活。”
祝神猛然睁眼,身边是被解开的帝江锁,他坐在房中,门外是卯元317年的秋天戚长敛第一次将他套上帝江锁,却被凤辜关在了梓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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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声河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一帘风月时,贺兰破已抱着祝神坐了一天一夜。
山上的积雪消融了,贺兰破两鬓有一片浅淡的白色,辛不归伸手试着给他擦了擦,发现擦不掉,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未化的雪花,而是贺兰破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
他的眼角有一滴若隐若现的血迹,大概是泪已流干了。
“公子……”辛不归蹲在他身侧,试探着开口,“先……先回房吧……”
没有回应。
贺兰破入定一般,安静得宛若一具雕塑。
容晖忍着泪跟刘云叹气:“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穿原则直接指挥十三幺和刘云几个上去:“把他给我拉开!他不要舒坦,祝神还要。衣服也不换,血也不擦,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他们几个不敢动,陆穿原便要撸了袖子自己上。
辛不归急忙把他挡住:“陆大夫先等等……”
奈何陆穿原此时也不比其他人平静多少,按捺了一路,乍然看到祝神的尸体早憋不住心中那口气,忽然指着辛不归破口大骂:“我早说了别让他走别让他走!你非要把他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他要是在喜荣华,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看不住他一条命了?!当初他说要走,你们就跟没长脑子一样听他的!他的话也是能听的?啊?他吃药吃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了?!这么多年,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没出过事!一沾上你们贺兰家,不是死就是伤!既然带了他走,为什么不看好他?!别说在路上,他就是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也能把命丢了!你说照顾他,就是这么照顾的!我把人养了十几年,好端端地交给你,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下好了,人走了,命没了,你回来装模做样地抱着不让动了,你对得起谁!怎么?这回知道照顾了……你照顾……去地下照顾吧!”
他对着辛不归指桑骂槐,涕泪流了一脸,满眼通红,看见贺兰破的背影依旧是无动于衷,又气不过,恨恨踹了旁边的时候一脚:“我去你大爷的!”
辛不归垂着脑袋听他骂完,抬起头在陆穿原众人身后扫视了一圈,企图能有谁出面解围,最后把目光定在一直对着祝神若有所思的柳藏春身上。
柳藏春见终于有人想起他了,于是顺势站出来,先拍了拍陆穿原的胳膊:“阿原先不要急嘛。”
他慢慢走到贺兰破身后,偏头观察了半晌,“嘶”的一声道:“我怎么看着,祝老板好像不是死了呢?”
此话一出,贺兰破终于动了动。
他转动早已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柳藏春。
柳藏春笑眯眯道:“先把人抱进房里,让我好好看一下吧。”
祝神死了,但没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