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下来,天子城竟就成了一座珍宝荟萃的鬼城。
贺兰破奔袭百里取了鸾铃,快马加鞭回到飞绝城时,天才刚亮。
过城大街上有几处商铺开了门,一些小贩正挑着扁担上街寻找摊位,这个时辰正是贺兰明棋起早议政的时候。贺兰破原本要等正午过去,议政散后亲自把东西交到贺兰明棋手上才能离开,岂知刚刚踏入飞绝城不久,他心中忽然一坠,无缘无故频繁心悸起来。
腰间取骨之处隐隐作痛,贺兰破骤然勒马,对辛不归道:“祝神出事了。”
辛不归一头雾水:“啊?”
贺兰破捂住心口,又重复了一遍:“祝神出事了。”
他说完,没等辛不归的反应,也没等身后上前军队赶来,带着鸾领一径直冲进贺兰府,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闯入议事大堂把东西放到贺兰明棋眼前,便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出去。
他身下那匹黑鬃烈马可以不眠不休奔腾三天三夜,如今跟着他朝一帘风月的方向长驱上山,才到半山腰,马便说什么都不肯走了。贺兰破下马,往前走着,渐渐感到一阵恶寒。他仰头见山上一顶落白,似是飘了一夜的雪。
春山积雪,太过反常。
贺兰破顺着山路往上奔爬,越往上走,心中越是慌乱,有几个瞬间心腹处险些绞痛得难以呼吸。
他蒙头大跑着,快到山坡处时,一只小小的血色蝴蝶扑腾着翅膀盘旋到他眼前。
这只朱砂剑尾高高低低地转了两圈,停在贺兰破肩头休息片刻后,像是奋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缓慢地震动翅膀,牵引着贺兰破往山上去。
贺兰破跟着它,走进积雪愈发深厚的山顶,起先看见雪上落了些细碎的石块,走近了,才发现密密麻麻全是朱砂剑尾的尸体。
他在寒风呼啸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再靠近一帘风月,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死去的蝴蝶。
后来引导他的那只朱砂剑尾速度愈发变快,贺兰破便再次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他忽然感到脊背发凉空谷澄然,这是山上最后一只活着的朱砂剑尾。
他拼了命地往前追,蝴蝶却越飞越远,贺兰破追得喉咙里灌满了风,就快追上时,被积雪里的石头绊倒在地。
他扑倒在雪中,看见那只蝴蝶逐渐不再扇动翅膀,缓缓停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贺兰破撑着地面爬起来,瞧见了那片赤红色的雪地。
他先是微微侧脸,一副观察的神色,目光凝在对方身上,显然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贺兰破放轻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像是怕惊扰了睡在雪地里的人。
直到走到跟前了,贺兰破才蹲下身,擦干净祝神脸上的雪,把祝神抱进怀里。
祝神七窍流血,脖子和胸前铺满凝固的血块,手里抓着一片衣角。他身上还穿着贺兰破离开前给他新做的春衣,两眼微张,睫毛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琥珀色的眼睛覆盖着一层平静神色,虚无地看着天际,此时瞳孔已然涣散了。
祝神身体和周边散落着无数只朱砂色的蝴蝶,同他染血的衣服融为一体,安然静默地睡在茫茫大雪中。
贺兰破俯下身,把耳朵挨在祝神的鼻下,没有听见呼吸。
他调整胳膊,给祝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身上,又去摸祝神的手和双脚,发觉很凉。
贺兰破先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捧着祝神的脸,先吸了口气,稳住双手,从身上掏出一张方巾,就着融化在他手中的雪水,把祝神脸上的血痕一点一点擦干净。
擦完了,贺兰破再一次开口,声未发,先落了泪。
他用脸贴着祝神的额头,很轻地蹭了蹭,低低唤了一声:“……祝神?”
须臾沧海,风雪无声,来人成故人。
贺兰破眨了眨眼,忽觉肝肠寸断。
“……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