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霄,从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你爹总是骂你没出息,做什么都说你不行不会不能,我那时回答不了,如今可以了……因为我当年的确是错了,我第一错在不该为了报答好友救命之恩,非要让你爹娶了你娘,好让好友全家成为我们侯府的姻亲,让他们家道中落的产业有支撑后盾,我太自负,觉得你爹既然是我的儿子,当然得听我的。”
老侯爷还在笑:“第二错在……错在……”老侯爷几次没能说出口,嘶哑的嗓子里像是卡着刀片,顾媻听着,都有些不忍。
他推了推身边的谢二,谢尘立即说道:“祖父,别说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那起子惫懒的狗东西们,祖父要的汤怎么来没送来!”
谢尘跑得飞快,当真是去叫人,顺便去叫大夫,竟是独留顾媻一个人坐在老人病榻之下,一时间,还有些微妙。
顾媻也想走,偏偏又不敢,身边总得留着人才行,不然出了事儿怎么办?
他又想要干脆喊服侍的下人们进来,但他这会儿正在伪装谢尘那草包从闽南带回来的小娇媳妇儿,说话立马就能穿帮。
于是只能乖乖坐在这里等着,拘束又格外的感到悲凉……
而老侯爷沉默片刻,继续说:“第二错,便是当年我哥唯一的遗腹子,下毒害得雨霄他爹瘫痪在床这件事,我竟是饶了过去,为的就是日后他们不要闹着把侯府要回去,且那是我哥的遗腹子,唯一的孩子,总不能当真杀了他为雨霄他爹报仇吧?我那样对不住死去的大哥……嫂子求我了许久,几乎哭瞎了眼……我的一举三得,让雨霄他爹变成如今这样的行尸走肉……我……”
老人眼角落下泪来:“我十多年不曾和训儿说过一句话了……也不知我死了后,他是高兴,还是会为我哭一哭……算了,不必为我哭,若是重来一回,我亦是如此选择,侯府乃我父打拼一辈子所得,怎能毁于一个残害手足之人的手里,他绝不能得这爵位。”
老人语气平静,只有眼角的那行行不停坠落的泪水在告诉顾时惜,眼前的老侯爷心中怕是波涛汹涌着,万千话语想要同那位他觉着亏待了的世子爷说……
“好孩子……”老侯爷忽地将手放在顾时惜的手背上,拍了拍,慢慢说,“雨霄既然带你回来,应当是极爱你,我做主,将我夫人生前最爱的琉璃花灯赠于你,望你……日后啊……和雨霄好好的,若是有了孩子,不必多么聪慧过人,让人目光都聚焦过来不是好事,只要平平安安的,便好了。”
“父爱而母慈,母慈则子孝,子孝而家和,家和……家和……”
老侯爷话未完,手却忽地一松。
顾媻大惊,连忙也顾不得自己在装什么孙媳妇儿了,回头大喊:“谢尘!!!”
刚巧这个时候谢二端着一碗蔬菜粥踏入门槛,听见小亲戚叫他,手里什么都拿不住,直接砸在地上,随后飞快跑入暖阁之中,就见小亲戚一脸悲伤……
“祖父走了?”少年将军轻声问,好像在问今日几号那样。
“嗯……对不住,没想到……没能叫你看他最后一面……”
“没事,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多亏了时惜你才能回来的这么及时。”少年好像很能理解人的生老病死,所以这会儿平静的可怕,甚至还伸手去拉一直跪坐在脚踏上的顾时惜起来,“祖父最后说了什么没有?有什么心愿吗?我爹估计不会管,我是他孙子,不能不管。”
顾媻想了想,老侯爷其实没什么心愿,全是忏悔,但很多话他觉得估计不是想说给他和谢尘听的,而是想说给世子爷。
奈何世子爷这段时间当真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老侯爷,这没办法,世子爷也是个可怜人,他没资格说世子爷心狠,人家受苦受难的,要不要原谅,那是别人的事情,顾媻向来不爱背负他人的爱恨恩怨,他只是看客。
“没什么,就是……”顾媻如实重复了一遍老侯爷最后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错。
谢二点了点头,说:“让我爹哭这好办,本来孝子这个角色出殡的时候就得我爹来。”
“你要干嘛?你爹是个病人,不愿意你还要强求的?”
“为何不可?我这辈子,跟他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我无祖父,无以至今日,我开窍得太晚,就连带回来的媳妇儿都是骗祖父的,人死了,最后一点儿心愿我都不能满足,我算什么男人?”谢尘淡淡道。
谢二如今发言堪称炸裂,然而顾媻并不深思其中隐藏着的人物性格信息,只以为草包还是草包,所以做什么笨蛋事情都不为过。
殊不知当谢尘出征前夜来寻顾时惜的那天,便不再是个草包,他会自己思考,会有自己的斟酌,他甚至明白了很多小时候想不通的问题,也不期待根本不会得到的来自父母的肯定,他长大了,成熟了,清楚一件大人世界里人人皆知的一条道理:这个世界本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