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留给重焱,转身的时候,被阳光晃了一下眼,恍然间也想起了自己捧着手机的那些岁月——
和梦中的小公主并不一样。
幺幺得的是那种渐渐衰败的血液绝症,在她长大的过程中,需要很多复杂的医疗器械监控生命体征,要持续性地抽血化验,吃药打针。
然而她的身体还是会一点点失去免疫,脏器相继枯竭,到最后彻底无法支撑生命。
医院的窗外并没有翠绿的花枝,也没有热闹快乐的游乐园。
在这样的惨白之中,她只能做一些不消耗体力的活动。
在触碰到四方灵洲的时候,她最先遇见的是小黑蛇。深海之中,那游弋的小蛇有着别人不懂的光泽。
因为海底五彩斑斓,有各种颜色的海底生物,当时他的漆黑让他毫不起眼。
但幺幺的世界是纯白色,所以他的漆黑也显得那么特别。幺幺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名字,但她感到一种同病相怜的孤独。
他们都一样活得色彩单一。所以,如果给他礼物,她希望是不一样的色彩。
于是,那条小黑蛇得到了第一颗珍珠。
那时灵洲对她而言只是遥远而无关的世界,修者们腾云驾雾,自由翱翔,和一个困在病床上活不久的小女孩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后来——
在万里冰封的世界里,她看到靠坐在枯树下的少年。
重焱那时候很单薄。长发垂落,低着头,微微蜷缩。
幺幺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了脊骨,也不知道那样的坐立就已经是他艰难支撑的自尊。
可她感受到了远胜于她的孤独。在那样远离苍生的地方,无父无母,孤独困苦地活着。
少年魔头抗拒别人的注视,讨厌别人的馈赠。
但病床上的少女想要陪一陪他。她也…真的需要陪伴。
所以从商城的一个枕头开始,到一瓶伤药。一个抱枕。一支床腿。一棵果树。…到一个湖。一个山洞。到三百多天的玫瑰。
她知道了他很安静,很乖,很爱干净。不怎么说话,不爱笑。但是会等待她。
如果失去她,他会发疯。
而那些时候——
她在抽血。她在静躺。
她在感受着坏死的血液艰难地淌过全身。
她等待死亡与别离。
幺幺抬手,挡了挡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唇角安宁地翘了翘。
但没关系——
那场梦里的青春鲜活,就当做最好的记忆。她不需要重焱知道她的凄惨。
因为在那之后,时间就会回环。
她的生命不会终止,会出现一个顶天立地的重焱。
她会越过冰雾,来到他的面前。
…
可是某一天。
在重焱终于学会打开收藏夹的时候,一个纯白色的图标出现了。
他顿了顿,然后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图标,再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重焱琥珀色的瞳孔微怔。
曾经被小女孩养了一年的魔头,在很久很久之后,越过屏幕看到了她的样子。
那是三万年之外的幺幺,站在起点,还没有遇见他。
一个小房间。
一张小床。
一颗衰败的脑袋。
重焱对着屏幕,他修长的手指握紧手机,指尖苍白,失去表情地发呆,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等到他终于回过神的时候,他像是无师自通似的,点开了旁边的小小图标。
里边有很多很多,能送给她的东西。
重焱终于明白她是怎样给他那些馈赠。在琳琅满目之中,玫瑰是最不需要“金币”的,可却是最需要坚持的。
神魔心底苦涩。汹涌的神力注入那小小的屏幕之中,没有用。重焱幻化出了成堆的灵石,终于够了那金币。
他对着屏幕看了许久。病房里只有她小小地团在雪白床单之中,她的爸爸妈妈寸步不离,可此时约莫是在门外与主治医生聊病情,看不到她的情况。
她渴了。泛白的唇瓣干涩。舔了很多下,变得更干了。
可她胳膊没有力气,够不到床头柜那边的水杯。杯子里也没有水。
幺幺很乖。
她知道爸爸妈妈在忙着,她可以自己努力。或者等一会就好了。
但有人安静地看着她。
想了很久,重焱很小心地给她兑换了一杯水。
病床上的少女艰难转身,赫然发现在手边出现了一杯倒好的热水,还冒着热气。
这、这刚才还没有的…!
病号幺幺睁大了双眼。
然后惊吓得咳了起来,“咳、咳咳!”
声音一出,立刻惊动了房间外的寂闻禅和凌清心,他们连忙推门走了进来,围住幺幺。
“怎么了?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呀?”
重焱无措地摊开手,像是做错了事。
对、对不起。
“没事,我没事的。”少女摆摆手。
可那天之后,床上的少女在惊吓之后,却支着一双眼睛骨碌地看向房间
处处。
有人在…悄悄陪着她吗?
干干净净像玻璃的心,甚至没有想到鬼神。因为没有小伙伴,所以都没想过害怕。
而重焱从这次之后,也学会了她当初陪伴他的方式。
她关注魔头需要什么,他也学着观察她。
于是重焱为她换来了更舒服的床垫,更顺滑的轮椅,更可爱的保温杯。
甚至,重焱给幺幺看了一场春雪。
那是她走不出病房,看不见的景色。
那间苍白的病房里,多了几分雪色,是不一样的纯白潇潇,散落在少女的手背上,微微沁凉,然后消失不见。宛如一场神迹。
从此那让人清冷绝望的白,再也不是普通的白了。
手机的电量渐渐走向了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