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挽琴放下乔逢雪,走到洞口边,探头往外看。空气干净透明,近处的河流、峡谷,远一些的森林、山峰,更远的烂漫晚霞,都清清楚楚。

坐忘谷变得不一样了。之前她进来的时候,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但现在,诡异的氛围消失,自然被还原成了自然。

她回头看向乔逢雪,心中有轻微的忧虑和疑惑。但现在她没时间考虑这些。

她走回去,拿出追龙铃看一眼,摇摇头,往空中一抛,旋即抬腿就是狠狠一踢。追龙铃猛地飞出,撞在石壁上,彻底碎了。

商挽琴指向芝麻糖,语气豪迈起来:“芝麻糖,上,找到最后一枚骨牌,然后——”

她吐出一口气,声音沉下。

“和我一起去山顶,最后冒一次险,怎么样?”

芝麻糖响亮地应了一声,振翅而飞。

商挽琴跪坐在地,抱起乔逢雪,拿出药瓶想给他上药,却发现他虽然还是病弱模样,

可身上的外伤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她皱眉看他片刻,终究无可奈何,只能捏住他的脸,严肃道:“别搞事,别搞事啊你知道吧?你值得好好活下去,当然我也值得,所以我们都要努力才行。”

自然没人回答她。

她松开手,又看他片刻,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泛起一缕微笑。夕阳落在她面颊上,照得她肌肤温暖,那缕微笑也染上旧日的暖色,好似这里不是冰冷神秘的恶鬼尸骸,而是当初那栽有楸树的院落。

商挽琴再没说什么,只弯下腰,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真拿你没办法……表兄。”

这时,脚步声响起。商挽琴抬起头,看见一名弟子走了上来,有些迟疑地站着,喊了她一声。她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等来两个人,就再没有动静。

芝麻糖飞下来,嘴里叼着一枚发黑的骨牌,将之扔出。骨牌没有落地,而是旋转起来;商挽琴脖颈上挂着的

()骨牌也自行飞起,发出光芒。

骨牌融入,补全圆形。它的表面发生变化,出现了许多神秘的花纹,夹杂着一些黑色的痕迹,像是血。

“线索齐了,走吧。”商挽琴站起身。

三名弟子相互看看,忽然齐齐低头,对她行了一个大礼,神情更加恭敬。他们大约觉得,她大功告成,又不知怎么地捉住了很重要的敌人,今后便是飞黄腾达,是兰因会里冉冉升起的新一号大人物?

商挽琴笑了一下,没作声。

三名弟子走上前,想要接过乔逢雪和芝麻糖,但商挽琴摇摇头,将乔逢雪背起来,又示意芝麻糖飞起来,跟着她。

“我会亲自带他们去山顶祭坛。”她声音平静,“你们要来就来,不来也可以。”

三名弟子立即道:“定然追随鬼羽大人!”他们声音里透着股热切和野望。

“……随便你们。”商挽琴朝前走去,“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后悔哦。”

圣山很高,所以山顶祭坛也很高。

当最后的天光也沉入群山的沟壑,商挽琴来到了这里。

山高,风大,处处冰雪,松林上悬着雾凇。这片世界本该纯净,但她还没走完最后一段台阶,低头就看见了冻结的血水。

她再抬头,目光一路往上,看见的血水也就越多。过于寒冷的空气会减弱血腥味,但她仍然嗅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她重新低头,沉默不语,背着背上的人,一步步往上走。芝麻糖飞累了,缩进她怀里躲冷,只伸出个脑袋来,时不时就蹭一下她的下巴,现在它也察觉到了那片浓郁的腥味,头一缩,整个躲起来,很厌恶的模样。

“我也想躲起来呢。”商挽琴声音里起了一丝轻微笑意,神情却很沉。

她踏过冰雪,也踏过结冰的血水,离开纯粹的寒冷,走到一片腥甜的世界。

尸体开始出现。一具具尸体冻成了冰雕,摆在台阶两侧,都双膝跪地,双手交叉、大拇指内扣,脸上表情狰狞又扭曲,眼眶都是两个血糊糊的洞,没有眼珠。

“这是……!”

她身后跟着的三名弟子也吃了一惊。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场面。

商挽琴脚步顿了顿。她先是吃惊,然后想起来,据说山顶祭坛的作法仪式分为很多等级,平时让弟子们朝拜的那种仪式只是最普通的,而最顶级的仪式,要求九百九十九具人牲祭天,才能成功。

她抬起头,看见尸体冰雕绵绵不绝。

“继续走。”她说。

等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来到山顶祭坛所在的一片平台。风雪忽停,四周都悬浮着一朵朵惨白的光焰,照亮了这片平台。

平台用纯黑的岩石修葺而成,外方内圆,中间三重圆形平台重叠抬高,就是祭坛。祭坛顶层放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青铜鼎。

平台四周同样摆满了跪地的尸体。这些尸体皮肉都饱满新鲜,神情比阶梯两旁的尸体更加

生动,仿佛上一刻还活着。它们同样被挖去了双眼,全都面朝中央的青铜鼎。鼎中堆着什么东西,微微冒出一层,却是一只只带血的眼珠。

她总觉得有几具尸体有点眼熟,像是不久前在冰面上见过,那个时候这些尸体还活着,还穿着单薄的衣服、扛着粗糙的绳索,艰难地干着劳役,以为顺从就能换来特权,一种名为“活下去”的特权。

商挽琴唇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她背后的三名弟子都沉默着,只有呼吸乱了几个瞬间,像在忍耐某种本能的恐惧。

这里不仅有很多死人,也有很多活着的人。一个个兰因会弟子,裹着黑袍、戴着面具,围绕祭坛而战。他们的呼吸声混在雪夜的风里,除此之外,他们也和尸体无异。

祭坛第二层放了一圈高椅,一共十二把,有一把空着,剩下都坐满了。这些被称为教主或者护法的大人物们,此时扭转了戴着面具的脸,直直盯着她。

“鬼羽来了。”教主先说,语气里透着一点满意。

“鬼羽来了。”其他人也跟着说。

但吞天没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伸直交叉,抱着手臂,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总觉得他在狠狠瞪着她。

商挽琴对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柔道:“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这句话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因为她回归以来一直如此嚣张。何况在兰因会里骂别人去死,也不算太严重的事。

有几名护法嘀咕了一句“越发张狂了”,就没有了其他反应。

教主站起身,庄严地问:“鬼羽,骨牌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