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别往下看!小惠,看向我,对,眼睛对着我!”
惠:“……”
他定住了。
活像只刚抬起腿准备过去,就被吓了一跳,因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爪子放下的猫。
……我真的很冷静啊!
倒是萩原先生你赶紧休息一下,别那么激动。
不然我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因为心率过速和喘不过气而猝死了。
惠窘迫的缓缓眨了下眼。
半晌,他决定放弃说话,然后直接从栏杆上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到天台内侧。
本以为靠实际行动从栏杆下来就能让对面的青年放松下来、并好好解释清楚误会,结果落地之后还没往前走多少步,惠就被猛地冲过来的青年抱起,然后一把扛到了离栏杆最远且最安全的中央位置。
因为没察觉到恶意,大概也是因为有点猝不及防,惠呆滞回神后克制住了自己挣脱的本能,然后老老实实地被抗走。
毕竟萩原先生那因为剧烈奔跑而加剧的呼吸及心跳,听起来有点让人担心。
而惠也很担心自己的挣扎会再度被误会。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啊!
。
青春期的孩子因为激素水平变化的缘故,所以会比往日更加敏感冲动。
萩原研一没有因为对面的少年从栏杆上下来而放松。
因为他根本就还没劝说什么,对方就下来了,并且主动远离了天台边沿。
太过干脆,反而让萩原联想到警校心理学课上看见的一个案例。
——同样是青少年自杀,同样是在被好心人劝阻时老老实实地从窗口下来,并往安全的方向走,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孩子放弃了自杀想法、松了口气时,对方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接着掉头冲刺,直直跃出了窗外,猝不及防的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种看似乖顺听话,但完全没有倾诉欲的孩子,反而更让人担心。
因为这样的孩子,一旦产生了某种自毁想法,往往就很难改变主意。
所以萩原在产生既视感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先下手为强,把人带到安全地方再说!
直到他把体重轻飘飘的小孩顺利扛走,并在放下之后确定自己随时都能伸手拦住他之后,萩原研一才拉了拉领口,重重呼出一口气。
“啊啊,真是感觉之前喝的酒都被吓醒了,虽然我也没喝醉。”
“抱歉。”惠迟疑着仰头,看向身旁高了他三十多公分青年:“给你添麻烦了,萩原先生。”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因为不想让自杀未遂(并没有)的少年离自己太远,又注意到彼此的身高差,萩原便主动的弯下腰,让惠不用长时间仰头。
他揉了一把小少年的脑袋,然后扬起灿烂的笑容:
“我刚刚告诉过你吧?大哥哥我是警察,警察可没有怕麻烦的说法,刚好旁边有凳子,小惠,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
惠:“……我想道歉的就是这个,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要自杀的打算,让你担心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嗯嗯,我知道,你没有。”半长发的青年应和道,然后把人拉到一旁坐下,“所以,小惠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在看风景、想事情?能和我分享一下吗?”
这就完全没有相信啊!
惠哑口无言。他倒是想说明状况,但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什么?
要怎么解释,才能合理化“一个11岁的小孩凌晨一点多站在一栋被封锁的闲置酒店的天台栏杆上”的事?
惠脑袋空空,着实不擅长这个。
把诅咒和咒术师的事告诉对方吗?
……如有必要,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们大多是秉承能不说就不说的原则,毕竟知道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坏处大于好处。
话说回来,如果职业是警察的话,会不会知道诅咒的存在呢?
如果知道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惠犹豫了片刻,尝试着问了问。
然后得到了“嗯?是什么电影漫画吗?”的回复。
很好。
他不知道。
惠满脸纠结,倍感头疼。
……这倒也不是很出乎意料。
毕竟虽说是警察,但这位青年看上去太年轻了。
日本警察的职位,是有年龄条件的。
而萩原看上去最多一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如果不在警方特殊部门工作或者没有特殊经历,不知道诅咒实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
如果把真相说出来,到底是会被当做中一病,还是会被当做臆想症呢?
惠:“……”
惠艰难的试图挣扎。
然而这位年轻的警察先生却相当敏锐,问的问题也很刁钻,一个不小心没能圆谎,露出了破绽,连带着之前一大段的解释都白费了。
于是。
惠最终放弃了挣扎。
他现在只剩下了三个选择。
要么老老实实和对方前往附近警局。
要么在对方的固执陪同下,打电话给“家长”,让家长来接。
要么表演一手从影子里抽兵器,或者放玉犬出来咬人裤腿拱一下,总之强行让对方相信诅咒的存在(毕竟召唤式神对方看不见)。
惠犹豫了三秒,最终选了第一个选择。
他把朱令的电话号码交了出去。
……因为可疑地点有两个,在惠前往amanda酒店之后,朱令便在权衡之下,申请去深入调查奥穗川那起月亮怪谈的具体内容了。
奥穗川距离这不算远。
朱令有车,车技又好,接到电话后,想必很快就能过来。
和怎么合理忽悠普通人这种事,果然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比较好。
才11岁的惠,着实还没有那么老练。
而如果朱令也没法解释……
那他就只能假装跟朱令离开,等这位过于热心正直的警察先生离开后,再重新进行调查了。
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睡的惠,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在朱令过来之前,他老老实实的听着警察先生的好心劝导。
他积极认错,积极拖延时间,并且积极抽空走神、去一心一用地思考自己还有什么记载没有尝试过。
和月亮相关的记录,比较有名的大致有十三种。
惠已经都验证了个遍,但仍旧没能找到结界入口。
是找错了地点,诅咒的本体,其实不在酒店这边吗?
还是说他弄错了触发顺序?或者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惠歪了歪脑袋,沉吟着,重头梳理着思路。
随着思索越发深入,他那对漂亮的绿眼睛也渐渐放空,让人一眼就能意识到在走神。
萩原研一感觉有点棘手。
面前这个小家伙,未免太难搞了。
虽然用语都挺礼貌的,看起来有很好的家教,但怎么都不愿意开口聊自己的事。不管他怎么引导,套近乎,都不愿意将自己为什么想不开的原因说出来。
还是没有倾诉欲吗……
萩原内心的担忧不减反增。
这种性格的孩子大多都很固执。
总觉得就算今天被他拦下来了,过段时间对方还是重蹈覆辙。
只能够等小惠的家长到了,好好和家长了解状况了吗?
萩原嘀咕道。
但下一刻。
嗯……?
萩原忽然眯了眯眼。
他的目光,静静停留在了少年的手上。
萩原视力很优秀。
哪怕是再怎么精细的炸弹,他也能一个不落的找出所有的陷阱与细节。
所以在如此明亮皎洁的月光下,他没错过面前少年手部的特殊之处。
……惠带着黑色的半指手套。
虽然虎口和手掌都被黑色的特质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大部分的茧子也被藏了起来,但只靠那露出的修长五指,也足以让青年隐约察觉到什么。
食指第一节末端,中指第一节和第一节,以及各个手指的指尖,其他被阴影覆盖的看不清,但是……
似乎都有厚度不均但极其明显的茧子。
这是什么痕迹?
唔,剑道?弓道?与……弦乐?
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手指的痕迹都那么明显了,那被手套盖住的虎口和手掌,会不会也有茧子?
不管怎么说。
和这孩子的年龄相比,这双手看起来,未免太累了些。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不开的吗?
家庭压力太大?
但到底是什么家庭,会要求孩子学那么多东西?
虽然日本当今的确还有剑道世家、弓道世家的流传,但像这双手一样,什么东西都混进去的,着实没几个。
多得简直有点不太普通,不,是不太正常……
萩原研一眉头缓缓皱起。
但没等他深思,惠的手机就响了。
惠回神,拿出手机,在看清楚备注后,抬头看向萩原,“是朱令先生。”
说完他按下了接听键,交谈了几句之后,惠便挂断了。
“朱令先生……我的监护人已经到了,现在下去吗?”说着,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了几步。
“欸?”萩原愣了愣,点头,也跟着站起身。
他一边想着待会一定要好好和这孩子的家长沟通、了解状况,一边语气轻松的附和:“好,那就下去吧。”
萩原迈步跟了过去,他侧着头看向左边的少年,依旧锲而不舍的搭话,然后一时不慎,不小心踩到了右方地面的积水。
萩原顿时噫了一声,苦恼的看向自己被打湿的鞋子与裤腿,“糟糕了,一不留神……话说回来也没下雨啊,怎么有滩水在中间?”
唔?
啊,那个啊。
惠看了过去,缓缓眨巴眼,摸了摸鼻子,半晌心虚的移开目光,在心底默默道了个歉。
抱歉,萩原先生,又给你添麻烦了。
……那是我倒的。
在寻找咒灵藏身结界入口时,惠在天台花坛角落里找到了不知哪位客人遗留下来的、还带着水的保温杯。
想到了某个古卷记载,惠便找了个月光最充足的地方,把水倒在了地面。
水中映月。
古卷说:倒影之上是人世,倒影之下是鬼世。
倒影,存在着特殊的咒术概念。
然而当时的尝试失败了。
惠没能因此进入咒灵的结界。
于是地面倒映着月光的积水,也就自然而然被抛之脑后——反正天气那么热,过段时间就会自己蒸发掉了。
一开始,惠没觉得会出什么事,毕竟这滩水他也踩过。
这不是入口。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