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昏倒

“担什么担!”

那人仍张牙舞爪着仍要抢:“你们摊子伙儿抢东西偷东西的是吧?小心我找公安说,让他们销了你们的证!看你们这摊子怎么开!”

阿彪轻而易举拦着她,外头人们交头接耳,都说这摊子是有些不讲道理,怎么能随便拿人家东西来看呢?

但——

“找公安吧。”

小姑娘吐字清晰,众人发怔。

“水煮活鱼配料:红辣椒、花椒小半碗、葱姜蒜、白芝麻、黄瓜切块、土豆切片。鱼剔骨切片,鱼片鱼骨分开烧……”

水煮活鱼出现在阿汀那个世界的1985年,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或许有,或许碍于交通障碍没能流传开。总之诺大北通市只有阿宋夜摊有这份辣、香喷喷的水煮活鱼,当作招牌菜色推出至今,火气大大爆棚。

附近大小饭馆有样学样弄活鱼的不少,但学不来摊上的美妙滋味。阿汀看着白纸黑字细细念下去,在场不管行内行外都反应过来:这女人胆大包天,眼红人家菜肴卖得好,居然上门来偷师!

“除了水煮活鱼,你还点水煮肉片、酸菜鱼。这两道菜的配料做法记在纸上,还有你没点的菜,还有很多记在上面。”

阿汀抬起头,双眼明净地朝她笑笑。

看起来很好欺负,话却说得很利:“偷东西的人好像不是我们,是你。”

“我没有!”

女人咬牙不承认,阿汀眨眨眼睛:“那我们去问问公安怎么看,或者问问大家怎么看吧。”

明摆着的事儿还用看?

大伙儿出声:“别看了就是她偷学手艺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做贼啊!”

“还有脸泼别人脏水!”

人群之中有人拍个掌:“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美味饭馆的老板女儿么?是不是?”

她着急:“不、不是!”

旁人伸手一指:“看她结巴的!就是她!”

“真不是!!”

女人百口莫辩之际还舍不得走,想找机会抢回那张纸。然而字落瞬间,林雪春走出帐篷。

显然被动静闹到了,她开口便是一声气镇山河的:“什么狗玩意儿又来老娘头上撒野?!”

宋老板娘的泼辣狠劲儿赫赫有名,果然不让人失望。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七嘴八舌。

有说不是狗是贼撒野,有说同行欺到头上老板娘你得打回去哇。还有更过分的,竟然原地大吼:“美味饭店养的好闺女,狗胆包天来偷手艺!人年纪不大心思多,老板娘你再不发飙,你这摊子这生意都要被偷走咯,没得做咯!”

”切,就这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林雪春上下打量,鼻子里喷出一个哼音,故意道:“年纪不大?看着怎么跟我差不多年纪?四十还是五十?五十五?”

天下女子爱颜面,受到讥诮的女人自尊心大大受损,蓦然涨红脸:“我年轻着,谁要跟你这样的黄脸婆差不多年纪?你、你看着七十岁!臭老太婆全是皱纹,脸都要烂了,拿什么找我比?“

这可说不得。

“阿彪。”

阿汀连连拽阿彪,阿彪回过神来,三两下摁住女人的肩膀。口头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往公安局拖就行了。

而林雪春一脚踩在凳子上,嗓门嘹亮地回嘴:“数你年轻有本事偷玩意儿,给脸不要脸的小丫头片子,抓紧牢里关你个十年八年的,出来看你老不老!”

“没你老!”那边不死心地传来回应。

“滚你奶奶的!”

“我奶奶也……”

“再说老娘撕烂你脸皮试试?!”

“撕就撕、我唔唔。”

声音渐远,应该是被阿彪捂住嘴了。

摊上有人支着腿,玩笑道:“老板娘,你这摊子生意太好遭人恨哇,一天两天来闹事的真不少。”

“尽管闹去,闹出名堂算我输!”

林雪春说起话来仍是气势汹汹,但阿汀注意到她垂下嘴角,菜刀咣咣拍辣椒。辣椒掉地,她低头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的灰色旧衣服——摊上油烟多,好衣服怕糟蹋。她穿来穿去都是灰色黑色,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扯布,正经给自己做身衣服。

林雪春眼睛发直的盯着,阿汀凑过来了,双手搭在桌边说:“妈,明天我们去逛街吧?”

“干嘛?”

老妈子快快收起失态面,斜眼:“多少衣服了还要买?成天打扮成喇叭花还有没有心思念书了?”

“不是我买。”

阿汀细声细气道:“给你买呀。”

皱巴巴的皮肉之下,老心脏咚咚跳着。林雪春高频率眨眼睛,偏过头去:“有什么好买的?”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二十多岁做姑娘、初为人母那段日子打扮过,年纪大了眉毛鼻子都塌了,有什么好打扮的?

再说人要本分,要认老。

再再说那死木头除非喝了酒,不然什么时候管过她美丑,说过她衣服好不好看?

心跳恢复正常,老妈子莫名丧气。

阿汀偏偏固执己见,像模像样劝说:“我们赚钱了,为什么不买衣服?你可以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反正我们赚钱是为了花。“

“哎呀去去去。”

林雪春推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要买吗?”

“不买不买不买,别烦我!”

“买嘛。”

“不买!”

“买嘛。”

“再吵我打你了啊!”

“买嘛。”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非要追在老娘屁股后头念念叨叨。

林雪春暴跳如雷,三四十岁的客人纷纷逗阿汀,问她买什么。阿汀老实巴交说家里赚钱了,要给亲妈买衣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男男女女笑得合不拢嘴。

“老板娘,买就买呗!”

“女儿孝顺多好,买呀!”

“小姑娘说得没错,钱用来花,不花钱你辛辛苦苦赚钱干嘛?”

瘦条男人拉长脖子,喊了声:“宋老板,你家姑娘吵着要给你媳妇儿买衣服,你怎么看啊?买是不买?”

宋于秋转过来,林雪春慌忙转过去。

一个不漂亮的背影对着他,一件油腻腻的灰色长袖对着他。他哑哑地说:“买。”

“这儿听不到,你大点声!“

“买。”

“买什么?老板娘买金项链行不行?”

他那破碎的喉咙从未如此大声过。他说:“买。想买什么买什么。”

末尾补充一个沉沉的:“都买。”

老心脏缩小了,又涨大了。

林雪春回过眼睛去,迎上一张照样不年轻的脸。照样灰扑扑的衣裳,汗流浃背,瘦如包骨,这人本是如此不声不响不喜不怒不夸也不贬,本是如此陪她二十多年过来的。

她不打扮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年老色衰不成?

她打扮又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花枝招展不成?

“买就买。”林雪春咕哝:“赚来的钱都花光!”

他仿佛听到她孩子气的放狠话,嘴角微微上提,意思就是你花,你全花光。

别剩给我。

反正除了你,我本就两手空空。

第二天母女俩真去逛街了。

百货大楼间间扫荡,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买发卡买发膏买保养品,老妈子还在宝贝女儿的鼓动下,边不耐烦边仔细挑了对银戒指,小心翼翼包在红盒子里,放在袋子里,手伸进去摸摸再摸摸。

“你爸以前给我买过金戒指。”

她说这个,不是那种‘我有过金戒指‘的炫耀,而是‘别看你爸现在沉寂,他曾经辉煌过,曾在贫瘠的年代里有本事赚到金戒指还送给我’的光荣色彩。

“还有金耳环。”

林雪春摸摸耳朵:“就是后来给当了,这么多年没戴过耳环,洞眼合上十多年。”

人老了,话里有点儿物非人非的惆怅漏出来。阿汀敏锐抓住,大眼睛四下里张张望望,对着左手边的铺子一亮。

兴致勃勃说:“妈,我们去打耳洞吧!”

“打什么打,我可不打。”

林雪春躲躲闪闪,扒拉掉她的小手。随即又被小跟屁虫死缠着不放,来来去去的:打嘛打嘛打嘛打嘛打嘛,犹如和尚敲钟。

“烦死了!”

老妈子恼羞成怒,伸手戳脑门儿:“上辈子干什么坏事生你这么个麻烦精!早知道生出来那会儿直接丢河里去得了,人家不要女儿的都这么干!”

阿汀光笑,软绵绵再问:“打嘛?”

“疼不死你!”

最后的最后,当然还是打了。

晚上阿汀回到寝室还被两个小伙伴围观,竞相采访打耳洞疼不疼、什么滋味。

徐洁喜欢珍珠耳环,嚷嚷着也要打。王君无情嘲笑她耳垂太厚,人家未必打得穿,卡在里头就尴尬了。两人追来打去,阿汀笑做和事佬。

正在522寝室氛围最好的时候,大门被猛烈敲响。

“宋千夏在没!”

宿管大姨喘着气道:“你家来电话,你妈不知怎么往医院送去了,让你赶紧看看去!”

门里瞬间安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