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过半,四周寂静,只有猫在叫。
朝柳巷子里人人都晓得宋家有只厉害猫,模仿狗吠惟妙惟肖。别说是普通人被蒙骗,就连养狗多年的人家听了,都难以分辨真假。
但今晚有些不同。
猫不知在后院遇上什么事,音调拔得老高。一连串汪汪叫声浑厚不足,反而暴露出猫天生的尖细嗓门,最终呈现的音质介于猫狗之间、不伦不类,生生添了份诡异。
锅里面已烧开,陆珣还没回来。
阿汀独自留在空荡的厨房里,不知怎么生出末日来临、四面八方随时有可能钻出丧尸的不安感。
不禁凝望着门窗,严格戒备起来。
黑洞洞的角落越看越诡谲,好在没有真的钻出什么变异生物。外头尖锐的狗叫渐渐止住,一时间只剩下胸腔里心脏砰砰、砰砰跳着。
结束了?
侧耳去听,不远处突然落下‘咔嚓’的声响。
“陆珣?”
“……”
没人回应。
阿汀眨了眨眼睛,左手摸到砧板上的菜刀,又问了声:“阿彪?”
“……”
还是没回。
就在她要握刀柄时,黑乎乎的猫从黑乎乎的阴影里蹦了出来。它垂着耳朵在门边走来走去,不进来,光是瞅着小姑娘喵喵喵的低叫,委屈又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喊他们的名字?我呢我呢为什么不喊我?
阿汀笑着招手:“珣珣过来。”
“喵~”
这才对嘛!
猫非常好哄,立马乐颠颠跑过来蹭手心。问它外头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它听懂没有,咬住她的裤脚就往外拉。
阿汀一直被拉到前门,一眼瞧见阿彪。
他身材健硕,双手拿着粗麻绳。背对着她的脑袋本该是亮闪闪光溜溜的一颗,这时却突兀多了两道狭长的疤痕,淋淋淌着血。
再往旁边走,能看到被死死摁捆在板凳上的章程程。
她满脸满脖子的血痕交错,双手变成血肉模糊的两团。活像在刀口里滚过一圈的人,比阿彪更惨。
“喵喵喵!”
猫在脚边亢奋地绕圈圈,所过之处留下深色的小脚印。阿汀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你抓的啊?”
“喵!”
猫得意洋洋地应声,旋即拉长身体搭她的膝盖。一只划破的小肉垫举得高高,朝她委屈巴巴的喵呜喵呜哭诉。
“它怎么了?”陆珣问。
一场人猫混战中数他手脚功夫最厉害,夜里看得清晰。所以其余人猫光荣负伤,独独他完好无损,仅仅衣裤沾点土,头发弄乱了而已。
陆珣走近过来,阿汀很自然地伸手,他也很自然的垂下头颅,任由她水葱似的手指来拨弄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好像受伤了。”
她边回答边抱起猫,迎着月光摊开它的小肉垫,看到上头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出血,几根尖锐的指甲要掉不掉,还粘着一团血丝、泥土和猫毛。
“肯定很疼。”阿汀轻轻嘶声,心疼到不行。
“死不了。”
陆珣脸上没多少同情,反而快狠准地戳一下猫的脑门说:“打不过就跑,教你多少次了?“
他说的不是好话,他干的不是好事。猫感觉到了,直接扭头不理陆珣。自顾自嗲里嗲气朝小姑娘呜呜,就差挤出几滴猫眼泪博取同情。
阿汀向来心软,又是鱼又是肉给它许下好多好多好东西。猫高兴了,还用脚丫子踩陆珣的大腿,以此炫耀自个儿伟大的伤患待遇。
你没有哼!
陆珣挑眉:不公不母猫,你再张狂试试?
猫:我不试!
猫迅速收回脚脚,打死不让陆珣碰。包揽疗伤上药的活落在阿汀身上,猫缩在她怀里,疼归疼,但不太挣扎。
不出手伤人就行。
那边阿彪的捆绑大业完成,顺便掏光章程程的口袋。
这女人翻墙过来,随手捏着尖铁片与麻绳。理说兜里应该有更多秘密武器,结果翻来覆去的搜,除了崭新的火柴盒什么都没有。
奇怪。
阿彪不由得摸着脑袋嘀咕:“她到底干什么来了?用铁片撬锁破窗杀人?还是想躲在院子里逃保安?”
陆珣接过火柴盒,指尖推开。捡起火柴棒在盒边一划,旺盛的火光映在他寂冷的眼眸里,仿佛变成幽幽的鬼火。
他瞥阿彪,阿彪止声。
倒是半死不活的章程程抬起头,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大喊一声:“还给我!”
“太吵了。”
宋家夫妻许是摆摊太累,夜里睡得死沉。连带着宋敬冬疲劳过度,枕着收音机的午夜频道趴在桌睡着了。
吵醒他们很麻烦。陆珣稍微动了动手指,阿彪便心领神会地绕到章程程背后,两手大力箍住她的下巴,粗声粗气地威胁:“让你说话再说话,不然揍你,听见没?”
听不见。
章程程所有力气都用来瞪着陆珣、瞪着他手里小小的火柴盒。无论火柴盒上下左右往哪儿移,她紧盯着不放。
看来这是个重要道具。
陆珣把玩着火柴盒,逗狗似的在手心里丢。又划了根火柴问她:“你来干什么?”
“说话!”阿彪拍她的脸。
火在深夜里细细烧着,红红黄黄的摇曳。章程程凝望火光,仿佛透过它望见了别的什么,黑皮面上闪烁起得逞的光芒。
她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脯剧烈的起伏。又被阿彪连声催促着,恍惚之下脱口而出两个字:“我来……”
半天没能接下去,陆珣追问:“来干什么?”
他有着双诡异的眼睛。
狭长眯缝,戾气横生,还染着非人的颜色。
章程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煞的人,顿时生出被鬼被蛇之类的脏玩意儿对上眼的感觉。脊背一凉,冷水过脑般清醒起来,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这娘们口风挺紧,折腾到这份上还不老实交代。”
阿彪又摸摸后脑勺,摸了一手血。他咋舌,试探性问:“要不打电话给公安局,让他们拉人回去审得了?”
陆珣点头。
阿汀猫手猫脚回房间里拿来电话,阿彪一连打四五次,对面不是信号不好就是无人接通。弄得他老爷们脾气暴躁,索性靠自个儿双腿跑去公安局抓帮手。
阿汀不太放心地叮嘱:“你让他们来,你别回来了。去医院看看伤,应该要缝针。”说完还问他身上有没有钱,起身要给他取私房钱。
“不用不用,咱有熟的医院。”
阿彪连连摆手,跑得贼快。
留下陆珣仍在那儿肆意浪费火柴,火柴棒根根落地,章程程一张脸刹那变得狰狞无比。嘴巴被破布死死塞住了,仍唔唔啊啊的大喊。手脚甩得板凳吭吭一阵乱响。
“你来干什么?”
再问,章程程只管含糊不清地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咒宋于秋断胳膊断腿。
她把世上的所有凄惨的死法想尽了,用绝了,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她的计谋。好像知道自个儿事没办成,必须咬紧牙关不承认,免得背上各种各样的未遂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陆珣蹲下来看她,“真不说?”
她下意识转开脑袋逃避他的注视。只用眼角余光去留意,偷窥到他慢悠悠划火柴,手指捏着在空气里打晃。
然后朝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很反常,绝对不怀好意的。章程程瞬间意识到这点,奈何手脚挣脱不了束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点燃的火柴接近接近再接近——
滋啦的一点声,火摁灭在胳膊上。
啊啊啊啊啊啊!!!
火烧火燎的剧痛袭上头脑,章程程猛烈抖动两下,双手生生抠掉椅子后背的漆。太疼了,这时候问她什么都肯交代,但陆珣不问了。
因为真相近在眼前。
章程程没打算藏身宋家,没打算用铁片杀人。毕竟面对面的杀人很严重,是一种需要逃亡、需要坐牢甚至枪毙的同归于尽式报仇。她不肯付这个代价,所以半夜三更带着火柴盒潜入宋家后院,为了放火。
两分钱的一盒火柴,随手划两把丢进草木之中,再用绳索仔细绑好大门。她打算沿着墙壁爬回章家,在这不远不近的黑暗中欣赏熊熊燃烧的火焰。
多好。
那些她所羡慕的、嫉妒的、厌恶的东西都将在这场明亮的火里得到净化。一夜过后,这儿只剩下烂木破屋,以及几具焦黑消融的尸体。而她多半能躲过劫难,获得她的美满回归她的家庭。
好到不能更好了,操作起来又简单。
今晚但凡没有陆珣探路在前,没有生气的猫在后院里愤怒刨土在后。没有阿彪没有醒着的阿汀;之后就没有昏昏欲睡、被厨房动静弄醒的宋敬冬。
章程程或许今晚能够得逞。或许明晚后晚、三月半年后,要么通过火,要么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她总能想办法除掉碍事的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