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她生来带煞,笑她克父;
笑她不对称的五官庞大的身躯,甚至是走起路来介于男女之间的别扭劲儿。
章程程坚信自己受到了成千上万的恶意,因而埋下头,眼里迸出两束怨恨的目光在人群里扫射。
她飞快地动起口舌,滚瓜烂熟地念起诅咒辱骂之词,阴气森森恍如女鬼。
“看,她又开始念咒了!“他们伸手指她。
无数双手指着她,她更念,他们更咋舌厌恶。双方的情绪都是膨胀中的气球,充气,充气,最终轰地一声迎来大爆炸。
“滚啊!”
有人率先丢出手中的茶叶蛋壳。
烂菜叶小石子紧接着飞过来,落在额头脚边不远处。章程程面带死色却嘎嘎大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去死吧你还笑!”
“疯子!”
“别来这儿摆摊了!臭虫!”
相互的恶语碰撞,场面快要失控。
白背心男人恰是时候的稳住局面,顺便要收尾一场好戏。便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跟:“你这儿出了虫,差点进了咱兄弟俩的肚子。废话不多说,赔咱们五块钱,这事儿算了了。”
章程程骤然抬头,黑脸盘子染上诡谲的色彩。
“少来这套!”黑背心不耐烦,手指头直直戳到她鼻尖:“看你娘们份上不打你,赔钱!”
“赔钱!”大伙儿也喊。
章程程瞪着一双斗鸡眼:“不准指我!”
“嘿你还指不得了?”
男人添上左手,“我指着你,指着你怎么样?想找我拼命?你来啊,你先动手就别怪老子还手,看咱俩谁能活着过今晚!”
“来打来打。”
逗狗的调调儿:“来来来。”
“滚开!!”
这一瞬间他不是黑背心。
他是章老太太,是笑容满面的婆婆,是无理取闹的儿子是酗酒不戒的男人更是该死的林雪春!
名为章程程的气球炸了,连带着脑浆四分五裂。她双脚踹他,猩红着眼尖尖地嚷:“怎么了?就是我放的蟑螂怎么了?!”
哦嚯承认了。
四面八方静下来,只剩下这道刺耳的声线在空中浮动:“乌七八糟的乡下人,穿着破布满脸灰,一看就是没正事干的窝囊废,轮得到你们嫌弃蟑螂么?!”
“炒粉?赔钱?撒泡尿照照你们自个儿!你们本来就是臭虫!住在臭虫窝里陪着臭虫睡,给你蟑螂都是抬举!下回别来我这,不然我我塞你们满嘴的虫,噎死你们呛死你们这两个脏东西!”
她抓着摊车爬起,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双臂狂乱摔着碗筷赶人:“快滚,你们滚!别妨碍我做生意都给我滚!!”
你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大家伙儿嫌恶嘲弄地笑笑,身后传来‘让让’、‘麻烦让下’的动静。
拥挤的人堆让出一条小道,两个穿公安服的年轻小伙走了出来。
“我们是南安街道公安局办事的,有人举报73号摊子有问题。谁是摊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一趟!做调查!”
“她是!”
众人纷纷:“她专给外地人炒蟑螂吃!”
……
一场笑话最终以章程程被公安带走为结局,林雪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腰肢一个劲儿往后倒。
“你哥之前老念叨什么牙什么牙来着?”
不等回答,没文化的老妈子手一扇,改用土话洋洋得意地做总结:“恶心的招数对付恶心的人,你妈我不出山,照样整得她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哼!”
阿汀叹为观止,偏头一看,大事不妙。
陆大老板显然对这场热闹不感兴趣。她们远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半点心思不走。一不小心掰秃四个大白菜,削掉一大堆土豆。
他特别自得其乐,至少比抄板书有劲头多了。这会儿朝另一堆胡萝卜伸出魔爪,阿汀迅速阻拦:“今天的菜用不上胡萝卜,那是明天的!”
行吧。
他收回手,那边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声:“陆老板,你真的是、人人好找。”
居然是满头大汗的徐律师。
身后还有个光头,咧嘴朝阿汀笑笑,再朝林雪春笑笑,算是给两位老板娘打了招呼。
“有事?”陆珣淡定自若。
“你也知道有事才找你啊?人不在办公室就算了,好歹带上电话。我找你老半天,腿都跑断。“他撑着膝盖骨顺气儿,抹了把脸说:“老爷子回来了。”
“你跟陆老三的纠葛被捅到老爷子面前,他提前回来,指名道姓要见你俩。陆老三吓得屁滚尿流,从女人床上爬起来直接往老宅跑。一身的味火上浇了油,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除了陆以景走不开,其他几个都回去了。都说陆老三彻底出局。你再不赶回去给个说法,下个出局就是你。”
听起来形势严峻。
路边灯光有一阵没一阵,犹如浓缩成指间那点明灭的烟火。陆珣事不关己的冷着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徐克己一口气交代着有的没的,一会儿让他别太激动气死老爷子,一会儿又说老爷子太激动当然很有可能拿拐杖揍他,那还是要还手的。
反正就是徐律师很紧张,光头司机很迷茫,当事人陆大老板很镇定。
镇定到半路叫停,路边杂货铺子里打了个电话,吩咐公安局那边扣留住章程程,免得她回过头来找宋家的麻烦。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不着急。”
陆珣拉开车门的时候,徐律师这么说着。旋即见识到什么叫做更不着急。
“阿彪。”
薄凉的两个字喊得光头冒冷汗。
他没具体的名字,手刃仇家给兄弟报仇之后就没了身份。阿彪是陆珣随口给他安的名头,但转眼好像忘掉了。以至于光头就是光头,没敢给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永远给他用着的。
现在确定了。
不知过分激动,还是有点儿紧张。他嗓子眼发干,张开的嘴巴里光是蹦出一个啊。
这个回应傻透了,阿彪赶忙弥补:“老板你说,什么事儿要办?是不是宋小姐那边不放心?要不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回来送宋小姐回学校?”
嗯了下。
一截香烟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边上若隐若现的闪动。陆珣没搭理它,三言两语把阿彪发配成宋家的司机兼保镖去了。
要防着谁呢?
防什么老爷子,还是其他人?
阿彪心里摸不着底,搁在平时会以玩笑的语气探点口风。陆珣并非那种讨厌下属自作聪明的老板,大多时候愿意抛给他几句话,让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显然情况特殊。
有的人生气了跟没生气似的,有的人没生气照样使出生气的锋芒。陆珣或许是前者,或许是后者,总归不是喜形于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这回只能盲目揣测。
车加上速度,半个小时后抵达老宅。
陆珣一个人下的车,走过庭院里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道,尽头处直挺挺跪着一个男人。浓郁的□□肉味在他周围打转儿,远远卖了他的身份:陆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敌之间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认得他的背影,他就认得他的脚步,粗声粗气地强调:“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手段,爸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陆珣视线向下,察觉他不住打颤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认识个断腿有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话音刚落,他有板有眼地矫正:“不是断腿。截肢,行内人都说截肢。两年前你说的也是截肢,我应该没记错?”
微哑的、慢条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将时间拨回两年前的冬天。
陆老三是记得的。
浑身流着脏血的畜生玩意儿就跪在这块,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弯里躺一条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认识个截肢有名的医生,能给人截,说不准还能给猫截。你要真想救这玩意儿,就给爷爷我嗑两个响头,再学狗叫三声呗。
那时他这么说。
现在陆珣附下身来,一字一句是这么说的:“要是不想当瘸子,你就给我嗑十个响头,学狗叫十声。我考虑看看啊。”
陆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识动着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盖跟不上动作,陆珣往旁边挪了两步,他便笨手笨脚地跌在地上,正好额头碰着脚尖。
“不响,勉强算你过了。”
陆珣抬了抬脚,眼梢栖息着有点儿阴邪的笑:“还差九个,现在来么?”
“我跟你拼了!”
陆老三撑起身子便要挥拳头。一番粗蛮暴力即将爆发,凑巧里头传来一道心平气和的声音:“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