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玩意儿,活像烧焦了的碳。
林雪春搁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两遍,半信半疑:“这真能打电话?怎么连根电话线都没有?”
“无线的,按号码就行。”
“试试啊。”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果真通了。
林雪春顶着大涨见识表情,走到角落里说了五六分钟话。再回来时活像变了个人。不但精神气爽,还有心情冲着忧心忡忡女儿说:“这东西挺好用,该买个给你爸。”
草药生意搁半天就要打电话来报平安、汇进度。宋于秋离不开锅,总是在杂货铺子摊子间两头跑。最忙的时候甚至丢着锅里汤水沸腾,匆匆说两句再跑回去,呈了汤再回去接着说。
费时又费力。
林雪春起了心思,就问这玩意儿贵不贵。
陆珣不提价格,只说是别人送的小玩意儿。他已经有了,今天这个原本就是拿来给宋于秋用的。免得因为不方便接电话,不小心错过了线路消息,坏了大生意。
林雪春活得年岁不少,猜出这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便推开:“拿走拿走。人又不在这儿,少一天到晚把你的东西往这儿搬。”
陆珣知道宋家夫妻俩一条心——绝不收他任何贵重的含糊的礼物,免得稀里糊涂卖了女儿,事后无话可说。
他不多说了,又坐下来慢慢悠悠掰菜叶。
“小心掰,别把菜根掰裂了。”
林雪春紧跟着坐下来,远远盯着章程程。瞬秒的对视犹如两道强烈的气流相撞,噼里啪啦一阵电光石火。
好半晌章程程别开眼眸,林雪春的目光继续如尖针扎着她,用力的咬字道:“等着瞧热闹吧,有你受的!”
阿汀好奇又担心:“妈,你要干什么啊?”
“别问,瞧着!”
林雪春保持神秘,骤然扬起势在必得的笑。
林雪春所说的热闹来得很快。
大约十五分钟后,两个秋天打赤膊的大老爷们来到章程程的摊子,开口就是炒粉炒面炒年糕各来两份。
章程程下意识缩了缩,“带、带走?”
“不带走,就在这吃!”
高个男人拉来椅子一屁股坐下,爽朗大笑:“你尽管多炒着,有多少来多少,我们呆会儿还有很多弟兄要来!没有剩只有不够的!”
章程程花费大半天功夫搭建个摊子,大半晚上只卖出去六碗,赚不到宋家的零头。本是满心焦急不甘的当儿,听了这话不亚于那天上砸馅饼,顿时心花怒放。
“你们有多少人?”
她数着备好的料,不多,大约二十份。架不住她贼胆子大,脱口而出说:“我这还有三十份,够不够?你们都要吗?”
俩男人异口同声:“都要!”
“好!我这就给你们烧!”
二十份偷偷功减减料,反正他们又不知道一份是多少量,能说她什么呢?
章程程暗暗觉得自己脑筋转得快,聪明得世间少有。一边低低哼着歌儿,一边翻炒着粉。想着今晚来十个八个客人,往外一传十十传百,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
太好了。
她几句能想象到全北通争着抢着光顾摊子的画面,财源滚滚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啊!
钱是个好东西。
钱赚不够的,永远赚不够。章程程这两天打好算盘了。她要用两个月赚回摊位本钱,再存两个月的钱扩建摊子。
越赚钱,越扩建。
顶好是买下周围所有的摊位,将寒酸的小推车改为宋家夜摊那样的大摊、大锅。桌椅崭新干净,雇两个大厨两个帮工。她是美名远扬的老板娘,用不着烧菜收桌,只需要舒舒服服坐着,每天算算账数数钱就好。多好。
就像林雪春……
等等,差点忘了林雪春。
章程程眼神阴毒,手上用了两份力气。
她的计划是很明确的、完美的。
宋家摊子的菜轮换着来,吊住老客的胃口。又隔三差五上新菜,这说明那对老不死的狗男女还在学,肯定在自家厨房里学。
老太太还没回家,她决定继续偷师。在不知不觉把他们所有的手艺学来,扩大摊子。要不了半年,她抢光他们的生意,拉走他们所有的客人……
到时候阿宋夜摊空空荡荡,阿封夜摊门庭若市,这是多么美妙的对比,光是想想她都轻盈了。
这是幸福得灵魂轻盈,飘飘欲仙!!
你问愧疚?心虚?
有病吧。
老话说风水轮流转,意思就是没人能一辈子走好运,也没人能一辈子走坏运。好坏是非轮着来,这是人生,这是公道。但你看看林雪春,凭什么。
凭什么她那么粗俗还长相不俗,四十多岁的人生得浓眉大眼,总在摊子上卖弄风情,意图勾引谁?
老的少的不放过,连自家女婿都直勾勾盯着看,故意挥着菜刀博人关注,风骚!老狐狸精都没她身上这股骚气冲天!
林雪春有好男人好儿女好生意,住着好房子用着好家具,说不准将来还和她的好女儿共用一个好女婿。章程程只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世界上好事都给了她而不是她!
人自古以来有很多美德,包括分享、互相帮助。谁让他们宋家揣着好玩意儿不肯分,反而再三针对她嘲笑她,还当着大庭广众辱骂她们一家三口?
宋家自私自利,宋家阴险狡诈。他们不帮,她只能自己想法子。用自家男人的话来说,这叫做劫富济贫,这叫做天经地义。她有理得很!有什么可愧疚的?
章程程挺直了腰板,努力的更直更直,她用这个来表现足足的底气,来支撑自个儿的理直气壮。
她是没错的!
直到铁锅滋滋,锅铲翻不动粉干。
章程程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铲掉那块凝结的焦黑,挑挑捡捡装了两个盘子递过去,舔着嘴唇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吃,我给泡个紫菜汤。”
撕一根手指头大的紫菜干,加盐加水就成了汤。这玩意儿简单好做又要不了几个成本钱,当然是向宋家学的。
章程程边用着宋家偷来的方子,便开口问:“你、你们去过阿宋夜摊吗?”
该死,怎么又唯唯诺诺的。
“前头那家摊子是不?看着生意很红火啊,连个空桌都没有。味道很好吧!”他们说。
章程程努力回忆着林雪春那种随意的口吻,背对着他们回答:“不怎么样,还贵。他们都说阿宋夜摊只有炒粉炒面炒年糕好吃,不过我们两家味道差不了多少,我这里便宜多了。只输在摊位不打眼。”
“有这回事?”
“有件事我没往外说过。”
“什么?”
她渐渐习惯了这口吻口才,几乎是翻版的林雪春,也成了新的脱胎换骨的章程程。不由自主拔高了嗓门,“我这儿炒粉是娘家传下来的方子,不信你们去找找,全北通没有三份。光他们搬来我家,不晓得怎么会的。”
这样更像了。
两个大男人都笑:“那还用说,偷学你们家的咯。”
“谁晓得呢,左右没人瞧见。”
前头说得豁达,后头又忍不住道:“看你们都是实诚人,我好心多嘴说两声。他们不是当地人,从前住在乡下旮旯窝的。来了城里还不大爱干净,耗子肉都能摆上桌,说不清摊子上的菜有没有……”
章程程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能言善辩过,不禁滔滔不绝说下去。她不知道身后的两个汉子面上早没了笑意,正眼色来去对着话。
左边挑眉:这娘们挺横啊,上下嘴皮子一碰话全让她说了。得亏宋嫂子不在这儿,不然她这张嘴非摁进油锅里炸了不可。
右边耸肩:少废话,干正事。
他们是宋于秋的弟兄,如今走这中药材的道子,来回半个月的路程,时不时连着日夜的开车,累得慌。
兄弟俩昨天下午回到家,一觉睡到今晚被尿憋醒。撒完尿被电话吵吵得睡不着,听说有人在玩偷鸡摸狗的阴招,还背后举报他们,这便背心裤衩一套冲了过来。
没想到是个长相大老粗的娘们。
宋于秋私下交代他们别急着动手,且听听章程程有什么说道。这会儿他们按着性子听了,没半句人话,纯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兄弟俩摸摸口袋,准备动手。
三秒后,章程程背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老板娘!“
声音之洪亮,震得她耳朵打鸣。手一颤,瓶里大半金黄的油滑入热锅,滋滋啦啦迅速沸腾。
油星溅了一脸双手,章程程疼得眉眼挤成团,捂着手臂连声问:“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
“你这什么破摊子,粉里怎么有虫!!”
“什么、什么虫?!”
章程程不假思索反驳:“你别乱说!”
“我乱说?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汉子抬起手来,怒吼惹得四周的行人纷纷驻足。摊贩们齐刷刷伸长脑袋来看:什么玩意儿?究竟是不是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