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学校外面见你,这种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当天晚上打好假条,收拾好课本纸笔——尽管身为班长背负着班主任的信任,借故外出是件很羞愧的事。阿汀老老实实羞愧大半个晚上后,还是在隔天早上八点穿戴整齐,走出了校门。
陆珣在老地方等着,车的型号好像没有变,但不再是冰冷蹭亮的深黑色。
不知怎的换成银灰的颜色,车底存着淡淡的棕色痕迹。看上去至少是前两天沾染上的泥土,凝固成形,雨水浇在上面还溶不掉。
猫卧在陆珣腿上打盹儿,眼皮子落得低低,圆溜溜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毫米细缝。
昏昏欲睡了,不料眼前忽然冒出个阿汀,拉开车门钻进来。
它便毫不犹豫地拉长四肢,大大伸个懒腰。而后麻溜儿舍弃硬邦邦的臭男人,乐颠颠攀爬到阿汀姑娘的膝盖上,虎头虎脑蹭她的手心。
阿汀瞧它就欢喜,“你也跟着我们去工作啊。”
确切来说,真正需要工作的人只有陆珣。
他在医务室说了,陆家子女到年岁手腕差不多的时候,大多会在军政商三条路中挑一个试手。军路上数陆以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后头兄弟姐妹难以超越。
政路前途无量,但处处需要依仗陆京佑,自然处处受限于陆京佑。
这商路意味完全脱离陆京佑的影响独自开路。尤其早两年社会环境以及政策都颇为严峻,个体户处于模棱两可的地带,很少受到认同。
当初陆珣选了这条,没少被嘲讽过乡下小子目光短浅,只图蝇头小利。
谁能料到如今政策往开放走,陆珣赢在抢占先机。短短半年成功开局,只需要顶住后来想居上的同姓兄弟们,为十月落实的新政策做好准备,过不了五年便是柳暗花明。
因此下半年是最忙碌的时刻。
阿汀抱着‘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背书,能看到陆珣更好’的念头,主动提出陪着他。得知他电话多应酬多,差不多做好被他彻底忽视的心理准备。
她不懂生意,不求帮忙,只求不帮倒忙。本来决定安安静静做一株植物,不吵不闹不打扰,默默找个角落呆着就好。
没想到他把猫带来,她们俩能组成浑水摸鱼二人组,好像就没那么突兀了。
也没那么战战兢兢了。
“你要好好工作,当一只招财猫。”
阿汀握住猫的小爪子,上下摇摆几下。很孩子气地说:“然后陆珣财源滚滚,你就可以找他要工资。”
“喵喵喵?”
猫歪脑袋:你喊我名字了?
差点忘了这茬,阿汀指一下驾驶座上的陆珣,一本正经:“这个陆珣当老板,赚钱给你发工资,还给你买小鱼干。”
小鱼干!!
猫心动了,猫挥舞着前肢摇摆,扭头冲着陆珣一阵叫唤:“喵喵喵喵喵喵喵!”
快给我小鱼干!
很多很多小鱼干快快得给!
它的心思很好猜,陆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它脑门,把它圆滚滚的脑袋戳了回去。眼睛看着后车镜,慢条斯理地回:“早饭扣半天工资。下午继续努力。”
“汪汪汪!”
敢情你还算伙食费?!
奸商喵喵喵呜呜。
猫一个劲儿往阿汀怀里钻,像极了想买玩具被亲爹无情拒绝的小孩,转头过来装委屈扮可怜,试图在外援这块下手。
“别难过啦,我给你买。”
有小鱼干就行。
就在得到阿汀保证的下一秒,它收起要死要活的姿态。张开嘴巴打个惊悚的大哈欠,懒洋洋往腿上一倒。不闹了不难过了,双手抓着她的手指,要舒服的挠挠。
这份狡诈简直百分百亲爹传承。
陆珣全看在眼里,很不给面子地伸手揪住它,往后排车座一丢。丢进软绵绵的毯子里,不少大包小包的零嘴儿。
它随便两腿抱住一包,爪子牙齿熟练撕开包装,津津有味吃起来。
“它还能这样啊。”
阿汀叹为观止。
“它花招多得很,就是喜欢在你面前装样子。”
陆珣拆台,管了小的管大的。绕路买了一份热腾腾的早饭,余光盯着阿汀慢吞吞咬包子。
那速度跟兔子啃胡萝卜差不多。
纤长的睫毛在浮动的晨光里轻垂。即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陆珣看着也舒坦,凛冽的眉锋不禁舒展开来。
视线再次转到后车镜上,确定没有可疑的尾随者之后。他踩着油门提升速度,沿着国道飞驰十五分钟,坑坑洼洼的小道。
前行数百米,又拐进铁门小区内。
看着像是半途竣工的那种楼盘,完成度很低的废墟。除了正中间三四栋高楼拔地而起,其余楼层高高低低、层次不齐。
地面上满是四散的木材、石灰砖块以及水泥袋子。
办公地点在这里吗?
阿汀抱着猫下车,的确感到意外。
“别的地方有人盯着。”
陆珣很简单解释了一句,关上车门。
车旁边停着两辆灰扑扑的自行车,三楼的窗口大约听到动静,近乎光溜溜的一个脑袋探出来,喊了声老板。
模样看着很凶,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男人。
阿汀跟着往上走。
房子里头白墙斑驳,裂痕犹如纸面上绽开的藤条般延展。灰尘味道很重,脚步在空荡荡的楼道口回荡着,有点儿特务接头的神秘感。
挺新奇的。
阿汀这么说的时候,陆珣还牵着她的手。前头虚淹着的门里,不断穿出电话铃声,几个男女声音交错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陆珣站定在门口,推开了门。
门后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打开的动静很大。一串类似风铃的清脆啷当响,里头五个人齐刷刷看了过来。下意识要喊个老板好,接着闭嘴低头高效干活的。
万万没想到眼珠子一挪,自家手段高性子狠的年轻大老板身旁,竟然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有人手指一松,圆珠笔掉了。
有人楞楞站着,眼睛忘了眨。
一时之间所有人,嘴巴不知不觉张成一个饱满的圆形。屏息凝神着,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集体被摁下暂停键。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遍遍回响,齐耳短发的年轻姑娘就站在边上,但好像完全沉浸在震惊在不可思议之中,充耳不闻了。
“谁电话?”
还是陆珣的问话拉回了她的心神,低头看了好多眼,“吴,吴伟光的电话,不晓得他怎么弄来的号码。昨天下午到现在打了几十个电话,说有事商量,问我们办公室在哪里。要,要接么?”
“没必要。”
陆珣心里有数。
号码泄露出去,地址也就差不多了。吴伟光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麻烦的是其他陆家人虎视眈眈,很可能追过来捣乱——为了摁死他,他们多没品的事都愿意干。
这地方撑了小半年,称得上物尽其用。新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撑到腊月陆京佑七十岁大寿搞交接,到时候就都结束了。
“今天别出去办事了,收拾东西。”
一声令下代表着转移,顺便看着情况造点假。故意在垃圾桶里留下点残页账单,专门给死对头挖坑。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五个员工站得笔直,中气十足应了一声知道了。
活像另一群被训的新生,对教官怕得厉害。
他们老实巴巴坐下来,脊背直得像尺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不敢在老板面前放松。余光瞧着小姑娘抱着猫往里走,小心越过横七竖八的电线,尽头是陆珣的办公室。
门打开,又轻轻掩上。
员工们抬起头来,霎时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光!
“我没看错吧,老板身边跟了个姑娘?!”
“还抱着猫小哥呢!”
陆珣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半个亲近的。只有这只猫很得他的宠爱,偶尔来一回,回回站在肩膀上脑袋上,犹如趾高气昂的太上皇。
旁人说话它不太搭理,扭头给你一个倨傲的后脑勺。还很聪明,有谁敢说它半个字不好,便磨牙嚯嚯,亮出尖锐弯钩的爪子。